二十多日之後。</p>
臘月, 雪很大，鹹陽城裡外銀裝素裹。</p>
嬴政端坐在案榻，上麵擺著蒙恬和屠睢兩人送上來的戰報。</p>
蒙恬這邊, 匈奴之前嘗試從陝西打開缺口, 蒙恬將計就計，利用群山環繞的盆地和大小草原, 伏擊了一波。</p>
其手下將領韓信, 驍勇善戰, 再次立下奇功，兩件對壘前，竟繞地深入，割下對方一員大將的腦袋以及另外一位大將的胳膊, 迫使匈奴不得不連夜敗走。</p>
嬴政看到這裡忍不住拍案叫起，連聲讚“彩！”, 還不忘對身側的趙文感慨, “我記得這韓信是張嬰的家仆。心腹還是部曲？”</p>
趙文忙將兩人之間的淵源說了一遍, 補充道:“此人雖桀驁不馴, 但也是大孝子，他阿母耳提麵命讓他聽張上卿的，他也聽，隻上卿不願意罷了。”</p>
“阿嬰為何不願意？”嬴政微微皺起眉, “可是不喜？”</p>
“這，依老奴看來, 張上卿又是贈馬又是贈送鎧甲, 不像是不喜, 倒像是對玩伴一樣重視。”趙文回憶了一番道。</p>
嬴政若有所思, 停頓了會, 低聲道:“左右是長安鄉出來的……嗯，好壯士。”默默地在一張紙上寫上了韓信的名字，在他之前還有王綰、屠睢、采桑、蒙毅四人的名字。</p>
趙文瞥了一眼，趕緊收回視線，暗想，這小子有後福了。</p>
嬴政放下筆，忽然又道:“沛郡豐邑幾人的調查如何？”</p>
趙文忙拱手道:“蕭何與張上卿同為西南學室同窗，此人早年入仕秦朝，擔任沛縣主吏掾，做事兢兢業業，政務處理能力極強，被上官另眼相待後舉薦到鹹陽西南學室進修，次年與張上卿成為同窗。雖是落魄小貴族出生，但身家乾淨，與六國餘孽並沒有多少瓜葛。</p>
劉邦，個性有俠義浪子的灑脫、不拘小節，也有不事生產的懶散，但頗得呂公欣賞，不光嫁其女，還舉薦他成為沛縣泗水亭長。與六國餘孽並沒有瓜葛。</p>
樊噲，出身寒微，屠戶，已娶呂雉妹妹呂媭為妻。與六國餘孽無瓜葛。1</p>
……”</p>
自從出了項羽的事情之後，嬴政便命令趙興等人將接觸過張嬰的人全部重查，杜絕再有六國餘孽接近張嬰的可能性。</p>
嬴政聽完微微頜首，道:“嗯。既沒問題，你去尋個合適的郎官偶遇蕭何，再舉薦他去阿嬰身邊做幕僚。”</p>
趙文愣了一會，沒想到嬴政對蕭何的印象這般好，還會委婉地安排偶遇。</p>
他拱手道:“唯。”</p>
嬴政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屠睢遞過來的消息上。</p>
屠睢攏共遞過來三份卷軸。第一份是戰報，後兩份上麵寫著的是王翦、內史騰的建議。</p>
戰報中，屠睢在剿滅舊楚勢力的時候，兵分三路，以及對南方包括陳縣等地，形成包夾之勢。然而數日之前，他們忽然發現包夾的據點中有三個是全空，追擊時遭到了頑強抵抗。</p>
與此同時，隨著戰線向北邊推移，山川狹隘，交通不便，三路輜重軍出現供給不及時等問題。</p>
而那些六國餘孽也開始化整為零，與秦軍周旋地往北地逃亡，一時間，秦軍陷入進退維穀的麻煩局麵。</p>
嬴政皺起了眉，他正準備翻閱另外兩位將軍的建議。</p>
這時，趙文躬身道:“陛下，王丞相求見。”王綰雖然卸任，但還未交接完畢，所以暫時還被稱為王丞相。</p>
嬴政示意請對方進來。</p>
王綰剛踏入殿內，剛剛行完禮，嬴政直接將屠睢的戰報遞過去，並問他有何想法。</p>
王丞相稍作思索，道:“陛下，數十個據點被一鍋端，六國餘孽應當已處於崩潰的邊緣，兵法曰“圍師必闕，窮寇勿迫”，不如一張一弛，先退守駐防，以免六國餘孽與匈奴勾結，倒戈……”</p>
嬴政卻皺眉搖了搖頭，道:“不妥，亦有可能是放虎歸山。”</p>
王綰不做聲了。</p>
他很清楚嬴政對朝臣們的建議，如果沉默在聽，就代表你還有說服他的可能性，但對方一旦回應是否定，那代表嬴政采取的是擇善而從。</p>
什麼為‘善’，便是符合他心意的方針。</p>
——對敵行動堅決，沒有“窮寇莫追”，隻有“趁你病要你命；你再強，我也強打”緊鑼密鼓，勢如破竹。</p>
果然，嬴政也沒再看王綰，反而讓趙文讀其他將軍的竹簡。</p>
在得到趙傑的念道，“王老將軍看過戰報後提出不必與對方糾結山林，可以用圍而不攻的態勢展現決心。同時派去溫和的秦吏替屠睢將軍好好安撫俘虜。建議，軟硬兼施。”</p>
嬴政很自然地開口道:“嗯，就這麼辦。”</p>
之後，嬴政才重新看向王綰，問道:“你今日過來可是有要事？”</p>
王丞相拱手，先將姚賈去找張嬰解決紙書問題的事說出來，之後他道:“陛下，宮廷書籍一事，應當是歸於禦史中丞、禦史大夫那邊管，又或者是少府的事宜。就這麼交給張上卿實在是有些不妥當。</p>
張嬰是神童沒錯，但他從未經曆過被繁瑣事物圍繞的困窘，如今怕是有些……”</p>
王丞相絮絮叨叨了許多張嬰可能會麵臨的難處。</p>
“哈哈哈。王丞相既然這麼擔心，不如去幫幫阿嬰的忙。”</p>
嬴政聽完哈哈一笑，並沒有反駁王丞相，反而起身拍拍王綰的肩膀，“這正好與你的職責相吻合。”</p>
王綰一臉無奈，也開了句玩笑道:“陛下，您這是算計臣呢。”</p>
嬴政又是一笑，開口道:“王丞相，你什麼秉性我很了解。這事你跟在阿嬰身邊一起處理，我也會很放心。”</p>
王綰卻忽然沉默下來。</p>
嬴政還在繼續說:“王丞相，我記得你之前定下了一個什麼收徒考驗。不如也與阿嬰說說。他天資聰穎，定能合你心意。”</p>
王綰徹底收斂臉上的情緒，微蹙其眉。</p>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陛下。老臣鬥膽問一句，您是將張上卿視若己出，當長公子那般培養嗎？”</p>
趙文悚然一驚，萬萬沒想到竟有臣子敢如此直白地問出來。</p>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白發蒼蒼、曆經朝代權利更迭，無欲無求的王丞相的身上時，趙文又覺得，王丞相會直接問出來，好像也挺正常。</p>
嬴政也被王丞相的直白驚了一下，他沉默了一會，但很快又淡淡的笑了一下，道:“不愧是跟在我身邊三十年的老人，很了解朕。”</p>
王丞相聽出這句話中帶出的一點警告，但他並沒有後退。</p>
而是上前一步，他直言不諱道:“陛下。您將長公子派到老臣身邊觀摩，這是培養繼承人，您讓老臣去幫著張上卿處理政務，這也是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