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尤其是貴族出身的朝臣按耐不住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道:“上卿,科舉製尚未實施,依老臣看是比不過流傳數百年的舉薦製,用它做例子並沒有任……”
張嬰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仲父,扶蘇阿兄還有丞相府眾人討論的科舉製無用嗎?不是崇尚法家嗎?怎麼碰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又開始尊古了?以古非今?”
朝臣們一個哽。
姚賈領略了李斯的眼神,站了出來,拱手道:“上卿誤會了。我們並不會焚毀所有書籍,隻是像《尚書》這種科舉考試用不上的才會燒。
另外,像是《商君書》《呂氏春秋》等法家書籍還是會給到天下百姓,他們可以選擇通讀這些,再參加科舉考試。”
“好,那我先不說焚書對科舉有何影響。我且問,你們焚書是不是認為隻要焚毀了其他學派的書籍,再輔佐官學,從吏而師,就可以控製大秦黔首們的思維,達成思想統一,讓他們徹徹底底服從國家命令做事。”
張嬰抱胸看向姚賈,“姚郎官,你認為焚書之後國家就不會亂,不會再有鄉民被六國餘孽蠱惑造反?”
姚郎官一愣,張嬰所言正是他們法家主張的核心理念,忍不住道:“既然上卿知“焚書”深意,為何還要反對呢?”
嬴政和扶蘇都看向張嬰。
張嬰道:“姚郎官出身平民吧。可惜了。”
姚賈一愣,他的身份被無數朝臣詬病嘲諷過,所以聽到這有些敏感地微微蹙眉,但很快釋然一笑,道:“是也!莫非上卿也認為,人貧,則無見識?”
“不!事實上,我認為姚郎官離開平民太久,所以才可惜。”
張嬰搖了搖頭,“對於你們士子而言,施展滿身的抱負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七國並存時,你們在舊齊發揮不了所長就會去舊楚,舊楚實施不了就會來大秦。你們有理想,是可以選擇的國家君王,憑借學識,不說榮華富貴起碼是不愁吃穿的。
但是對於天下黎民,民夫、農夫而言,不是的……”
張嬰說到這抬頭,發現李斯目光如炬地盯著他,好像準備打斷他。
張嬰下意識擴大音量道:“黔首們貧寒,一月難得食一次葷腥,饑餓的時候,壓根不在意給餅的人是法家,儒家,還是墨家。隻要給餅,他就認為是好人家。
因為光是“吃飽”這一點,就要花費底層平民畢生的力量。倘若某一日,郡守縣令昏庸,天災人禍,黔首們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擔心交不上稅收而被判刑。
在這個時候,六國餘孽當細作就給吃飽穿暖。你說,這些黔首會不會當細……”
李斯終於開口打斷張嬰,開口道:“所以上卿認為思想統一不重要?”
張嬰一笑,不愧是李斯,見正麵不好反駁,就開始背麵挖坑。
“不!我認為思想統一對政權統一非常的重要。”張嬰堅定地道。當年某黨能獲得勝利,和牛逼政/委的宣傳工作離不開。
他說完。
朝臣們紛紛納悶地看向張嬰,這就慫了?
李斯也有些疑惑,但還是露出得體的笑容,他甚至還捧了一句,道:“上卿深明大義。”
但這話剛說完,李斯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張嬰開口道:“但光焚毀鄉野書籍是達不到李廷尉想要的思想統一,政治理念統一。因為頒布與實施政令的是大秦官吏,如果李廷尉真的想大秦上下一條心,那麼焚書就不能瞻前顧後,更不能心慈手軟,比如……”張嬰嘲諷道,“你應該選擇先從仲父的博士學宮開始燒。”
眾人:!!!
張嬰不顧大家驚愕的眼神,語氣還帶上了點尖銳,道:“從博士學宮開始,再到三公九卿、世家貴族的藏書室一把火全都給燒了。
你們甚至都不用禁止鄉野的議政權,為何?
因為一旦連你們都統一法家思想,平日裡隻閱讀案件和秦律秦法。上行下效,底下的黔首們也隻有《封診式》的案件能說。
那讓他們議論唄,正好增加秦律知識,日後遇到事都不需要上官府判案,自行都能解決問題,多好!”
眾人汗都流下來了。
他們知道張嬰在處理博士學宮謄抄紙書事件時,用的是亂拳一並打死的套路,但過去朝臣們隻把這個做笑話看,甚至覺得張嬰手法太粗糙,難登大雅之堂。
但當他們真的麵對張嬰的亂拳時,隻覺得被打得頭昏腦漲。
有個朝臣忍不住道:“上卿,你這般說,你家的藏書也……”
張嬰自信滿滿地指了指自己腦子,道:“無妨,我過目不忘,天下藏書儘在這。”係統日誌。
眾人:……
他們紛紛將目光看向李斯,暗含譴責。
張嬰也看向李斯,他的這一番亂拳法也隻是將原本支持李廷尉的貴族官吏階級給打了下來。
說到底。
李廷尉焚書是有一定政治意義的。
彆說李斯焚書,幾千年來,很多朝代都曾有過“焚書,禁書”來操控民心輿論的手段。
這一點,張嬰知,李斯知,嬴政自然也知道。
張嬰也不知道後續說辭能不能打動旁觀的嬴政,但禁私學已經足夠遏製璀璨的思想文明了,畢竟春秋戰國學術繁茂離不開私學的盛行。
如今再把民間所有書都燒了,這一刀切是要回到刀耕火種的愚昧年代嗎?
他已經不是張·端水·嬰了。
他是張·從心·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