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陛下修建博士學宮時,不問出身,廣納天下人才,人人伏案討論,每時每刻論政論道,幾乎比當年的稷下學宮還要生機勃勃。
陛下欣賞這樣活躍的氣氛,所以待得博士們極為寬厚。
六國一統期間,大秦官吏都與六國貴族有所避嫌,唯博士學宮的博士們一直與舊六國貴族有來有往,以文會友。
所以在這一次調查的起初,老臣一直以為博士們或許是被六國餘孽們蒙蔽,或許是礙於過去的情分,又或者說被脅迫成為六國餘孽的鷹犬,但出乎老臣的意料,沒那麼簡單。”
張嬰聽到這有些回過味來了,他追問道:“廷尉的意思是,這些儒生不是六國餘孽座下的鷹犬?難道你們這些儒生們才是想要複辟六國的主謀?!”
張嬰說完這個猜測,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連忙看向李斯,發現對方也露出震驚的表情,同時連連擺手。
李斯道:“非也非也!上卿,這些博士並不想複辟六國,他們非常樂意支持大秦統一。隻不過……”李斯又歎了一口氣,“他們更希望大秦能回歸“分封製,井田製”,成為他們向往著上古時期,想重新回到夏商周。
所以六國餘孽利用他們,這些博士們也在主動利用六國餘孽。”
張嬰:!!!
“他們膽子這麼大的嗎?”張嬰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眼,“那不就是一些腐儒嗎?”
“腐儒?他們都說儒家迂腐,老臣卻不這麼認為。”
李斯簡單地搖了搖頭,“他們在吃穿用住上恪守利益,但在各國朝堂上時,孟夫子敢讓齊王下不了台,也敢訓斥梁惠王,他們可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在魯國認定少正卯是小人,便將其誅殺,這哪裡能看出來仁義迂腐?……”
李斯又舉了一些儒門人物吐槽,最後總結,儒門本就是複辟學派,會那麼乾也正常。
張嬰:……
儒門是不是真這麼乾不好說,但看出來你對儒門是恨得深沉了。
張嬰又看向扶蘇,道:“扶蘇阿兄,既然是叛國罪,當依法處置。昔日,寒公子阿母一族也被發配去了邊疆服徭役。”
扶蘇一時無語,輕輕戳了張嬰的腦門一下,道:“你小子,謀逆罪當判則判,你莫不是以為我會“以情壞法”嗎?”
張嬰:……
他沉默,但狐疑的臉上似乎寫滿了幾個字“你不是嗎?”
扶蘇氣笑了,忍不住又掐了張嬰的臉頰一把,道:“你這小子!證據確鑿,我豈會……罷了。”頓了頓,他才開口道:“阿嬰,你是如何看待大秦的羌族騎兵呢?”
張嬰歪了歪腦袋道:“如何看待羌族騎兵?”他想到了之前委屈巴巴討要軍糧的羌族小將,“挺好的啊!莫不是他們又被搶軍糧了?”
扶蘇臉上閃過一抹溫和的神色,然後又歎了口氣,正色道:“要比搶軍糧嚴重得多!父皇因博士逃亡一事非常的憤怒。目前對收複的異族極其不信任。而曾經立下汗馬功勞的羌族騎兵,極可能被剝奪軍旗、軍爵,甚至沒立過功的會被關押起來……”
張嬰瞳孔一縮。
他連忙扭頭看向李斯和張蒼,發現兩人同時露出苦笑。
李斯道:“陛下命臣,統計有無軍爵的羌族,有軍爵的將會被分配到大秦不同郡縣去。”
張蒼道:“陛下命臣押送沒有軍功的羌卒回鹹陽牢獄,極可能成為隸臣。”
張嬰忽然明白這離譜的組合為何會聯袂而來。
說真的,如果羌族騎兵沒發現什麼謀反問題,如果仲父沒有其他理由的話,他也覺得這麼處理的羌族騎兵有些過分了。
張嬰起身,認真拍拍扶蘇的手臂,道:“好。扶蘇阿兄,我陪你走一趟!”
李斯露出欣慰的微笑,這正是他接到命令後便也跟過來扶蘇過來解釋的原因。
處理羌族騎兵的事小,涉及到嬴政與扶蘇之間政見不合的事才大。
隻有讓張嬰這麼一個特殊的存在也攪和進去,他才能安然無恙的脫險。
然而李斯還沒有高興完,他的笑容又一次僵在了臉上。
因為扶蘇說:“不。你就呆在這。”
張嬰道:“為何?扶蘇阿兄來尋我,難道不是……”
“當然不!”
扶蘇堅定地搖頭,“隻是聽傳聞阿嬰替柯木智那小子出頭,所以才想聽聽阿嬰是如何看待羌族騎兵的。僅此而已。”
“可我若不去……”你們很容易吵起來啊!
張嬰剛準備繼續從心第開口,然而話還沒說完,他的臉頰就被扶蘇溫柔地掐了把,隨後又被rua了一把頭發。
扶蘇道:“阿嬰不要參與進來,父皇這次真的很生氣。”
張嬰看著莫名堅定的扶蘇,也隻能微微頜首。
“廷尉,隨我走一遭吧!”扶蘇又輕聲道。
李斯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唯。”
張嬰看著表情苦澀的李斯,以及扶蘇大邁步離去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也許不是扶蘇主動選擇儒生,而是淳於越他們認為扶蘇的為人敢於擔責任,處世溫和,武力強大,很符合他們學派主張的“明主”類型,才眼巴巴地糾纏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