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一行人,在吳國逗留了將近兩月,不是巡察各縣丞的問題,就是去查水患。就是不去吳都梅裡。吳國王公察覺到七公子的態度,言辭誠懇地連去了好幾封信,吳王世子更是想親自迎接……範翕心軟,曾先生一眾人卻說要再冷些吳國,吳國才能擺正自己的態度。
夜裡,軍士們已經離開了,曾先生仍未走。小廝泉安囑咐侍女倒茶了幾次,隔著門簾,撇嘴——老頭子話可真多。
這些事,難道公子不知道麼?
不過是給他們這些老頭子麵子而已。竟真把自己當人物,教起他們公子怎麼做王公了。
而竹簾相隔,舍內,曾先生仍垂坐,說得激蕩:“周王朝分封天下久矣,各國諸侯勢力逐漸增強,近年有幾個諸侯國力兵力似超過王朝,對周存不敬不臣之心。吳蠻魯,乃其中翹首。去年祭祀時吳王竟隻派世子前往洛邑,不將陛下放在眼中……太子殿下讓公子巡遊天下,也是有敲打各國的意思。哪怕公子與吳世子交情好,也不可因私廢公。”
範翕說知道,他起身作揖行大禮:“多謝先生教我。是我年少,未能領會殿下的這層意思。”
曾先生連稱不敢。他是太子殿下介紹給七公子的,如今是範翕門下的幕僚。他一心一意輔佐公子翕,為年少仁善的公子出謀劃策,雖一腔熱忱,然每次範翕待他禮數之恭之謙,都讓他不好意思。
曾先生:“哎,老夫就沒見過公子你這般沒有架子的王公。被其他公子欺負了,可如何是好。”
範翕淺笑:“少不得先生幫我。”
曾先生心中甚慰,撫著胡須讚賞地看著這位朗月般清嘉溫潤的公子。真是仁善、寬和……當小廝泉安再一次進來換茶時,曾先生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天色晚了,曾先生起身告退,範翕又恭恭敬敬地將他送出了院門。
範翕站在院門口半晌,麵上掛著溫和謙恭笑意,待燈籠光已照不出曾先生遠去的背影,他溫潤不改,悠悠返回屋舍。長袍一掀,範翕坐於方才的位置。進來收整茶具的侍女們原本以為公子仍要考慮那位曾先生所談的政事,但是沒有。溫潤如玉的公子緩緩從袖中取出一串珊瑚耳墜,攤於手中垂目打量——
公事應付完了,這是他思考兒女情長的時間。
但是範翕從未這樣認真思考過兒女情長。
蠻奇怪的。
侍女們退下了,舍門關上,泉安進來給公子披上一層裘衣。他看範翕目光一直盯著耳墜,忽為公子難過。
範翕歎口氣,目有憂色。
泉安觀察下範翕的神情,心疼道:“公子莫不是在想那位玉女?”
範翕眉輕輕一挑。
他溫溫和和地抬了目,看向小廝:“嗯?”
泉安當他默認了。他一下子為範翕憤憤不平來,範翕脾氣這樣溫順,有時候他也忍不住如那些先生軍士一樣為公子鳴不平:“公子,你太傻了!你竟還巴巴地從那個侍女手中把耳墜要了回來。你不懂,那個玉女是故意的麼?”
範翕溫聲:“故意什麼?”
泉安以為他真不懂,便更加心疼他了:“她棄了你,可又怕你忘了她,才故意將耳墜送給那侍女。因她知道那侍女日日服侍你,你總會見到。見到耳墜,你就會想起她。這女子,公子不得不防。”
範翕眉目揚起。
泉安說的,乃是他心知肚明的……但範翕從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露出來。他輕輕一歎,長袖蓋了臉。露出的下巴線條潤滑流暢,卻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子淒楚:“莫要胡說。她那樣柔弱。”
泉安:“公子啊,你被狐媚了!”
範翕不語。
泉安道:“公子,我知你婚事不順,並不喜歡那個……”被範翕放下袖子溫和地看來一眼,泉安咳嗽著掠過了這節:“但你不能自暴自棄呀。雖然陛下待你不好,夫人也被囚……但是太子殿下一直器重你,你的名聲又那樣好。滿洛邑多少女郎喜愛公子!那位玉女,她一個卑賤下等出身的女子!公子不必日日自省,也可放縱自己一二,隨意……玩一玩罷了。”
範翕心想我可沒有對她太上心。上心的分明是你。
但他含笑,順著泉安的話說:“你是鼓勵我與她露水情緣,便棄了她,不給自己找麻煩?”
泉安:“……”
他是這個意思,但是公子說起來怎麼怪怪的……泉安還沒回答,就聽範翕做了決定:“好,聽你的吧。”
泉安:“……”
他望向公子漆黑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覺得自己落入了公子的圈套。怎麼就成聽他的了……好似是他幫範翕做的決定一樣。好似是他逼範翕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