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丟臉。
泉安一會兒便領著數位侍女,取來了筆墨和絹布。泉安好奇地想站在一邊圍觀,但範翕不想讓泉安知道自己的丟臉事,他盯泉安一刻,泉安隻好出去了。而仆從都走後,玉纖阿溫柔地服侍著範翕,為他磨硯,為他遞筆。
範翕臉色實在不太好看,但玉女這樣溫婉,他不情不願地坐到案前時,因被她服侍得太舒服,他心情又好了起來。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範翕伏案,揮墨寫字。他字跡古拙,然分外潦草,一揮而下,雪白絹布很快沾滿了墨跡……
玉纖阿坐於他右後側方,看他寫字。她原本自信滿滿,覺得自己能認得他寫的什麼字,但是看著看著,玉纖阿臉上的笑微僵——她還是不認識他寫的什麼。
不禁想到了範翕第一次給她寫的那個約會,就是這麼一筆潦草的字……真的,她不是書法大家,她哪裡認得他寫的什麼字?
玉纖阿現在多讀了兩冊書,認的字已經比當初多了很多。但是公子翕,他不僅喜歡寫連筆喜歡寫草書,他還喜歡寫生僻字。明明很簡單的字能表達的意思,他一定會用更複雜的說法……例如現在,玉纖阿認真地盯著絹布上的承諾書看,也隻能勉強認出“翕”“玉女”“不悔”等少數幾個字。
範翕,可真是一隻……炫耀得非常低調的孔雀呀。
範翕餘光看到她在笑,他不知道玉纖阿根本沒認出他寫的都是些什麼,他隻問:“你覺得如何?”
玉纖阿柔聲:“好。”
她仍嫌不夠一般,再次誇他:“我看著呀,公子這寫的真好,每個字都這麼好,莫不是書法大家?我的郎君,怎麼這樣厲害呢?”
範翕手臂一震,他抬眼回頭,看到她淺淺的笑靨。他低聲:“再說一次。”
玉纖阿不解:“再說一次什麼呢?”
範翕道:“我不信你聽不懂我的意思。”
他眼睛與她無辜的眼眸對望,頗有幾分嗔怨。怪她很多時候明明聰慧,可她就是裝作不知道,非要戲耍他不可。玉纖阿美目與他一對視,四目相對,她便明白範翕知道她懂。她一時赧然,又一時歡喜。有時候她的故作無辜,被另一人看穿,不是什麼壞事,倒是心意相通。
玉纖阿看他的承諾書已經寫完了,她放下了心,便打算滿足範翕。她向來內斂,不在他麵前失了半分禮數,唯恐被他看不起。但是此時不知為何,她情難自禁,玉纖阿主動張開手臂,摟住他脖頸。她軟蓬蓬的胸貼著他手臂,她美麗的麵容與他麵孔相貼。
玉纖阿仔細地望著他俊容,笑盈盈:“我是說,我的郎君,怎麼這麼厲害呢?公子翕是什麼樣的神仙人物,讓我這樣喜愛呢?”
範翕笑起來:“油嘴滑舌。”
他扔了筆,就將她摟著腰拽到自己懷裡,與自己的腰貼著。他低頭親她鼻梁,她美目輕眨,他不禁吻了吻她的唇。他怕玉纖阿仍是不太喜歡他碰觸她,他自要讓她喜歡他,自然隻是輕柔地吻啄她唇珠,不敢惹她反感。
親了半晌,範翕忽想到:“這承諾書……”
玉纖阿說:“就留在公子身邊吧。我信公子。”
實則她是不願意收下公子翕的物件,萬一自己被人發現,說不清楚。
範翕又道:“承諾書的內容……”
玉纖阿再保證:“隻你我知道,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範翕滿意,經她這幾句,對她逼著他寫什麼承諾書的那麼零星一點兒不滿都沒了。他摟緊她親吻她,將她抱入自己懷中。玉纖阿實在乖順,他如何親她她都隻是柔和地笑,不太抗拒。而正是她這樣溫軟,他才更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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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玉纖阿仍沒有在公子翕這裡多待,即使兩人之前說通了很多事。正情投意合間,埋於範翕懷中的玉纖阿忽然一僵,她似突然想起來時間差不多了一樣,起身就要告辭離去。範翕對此很不滿,但是想到隻要再等一個月,玉纖阿跟自己離開吳宮後,自己想讓她待在自己屋中多久便多久……範翕又覺得現今是可以忍受的。
戀戀不舍中,成渝送玉女離開。
泉安進來之前,範翕趕緊藏好了自己寫給玉女的承諾書,怕泉安笑話自己被一女子所控。之後他端莊托腮坐於案前,長眉秀目,含笑出神。
泉安進來收拾東西,忽說道:“公子,好重的興渠味兒。玉女聰慧,您這樣做戲,玉女該不會聞出了味兒吧?”
範翕:“……”
他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責備泉安道:“不是讓你將熏香熏得多一些,蓋住興渠味兒麼?”
泉安說:“已經很多了,我進來都被香嗆了一口呢。”
範翕不吭氣了,他開始滿心不安地低頭聞自己的袖口,慌亂想到:玉纖阿那麼急匆匆告彆,該不會是聞出了興渠味兒,知道了他對她的做戲吧?
這可如何是好。
同一時間,與成渝沉默行在宮道間的玉女,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她方才在舍中與範翕相挨,若有若無地聞到興渠味兒。正是她聞到了,她才有些慌,怕公子翕發現她對他的欺騙,才匆匆告彆……
為證明自己的假設,玉纖阿問成渝:“郎君,你可在我身上聞到什麼味兒……”
成渝立刻遠離她三丈,警惕她道:“莫要勾引我。我不像公子那樣,會被你狐媚住的。”
玉纖阿:“……”
她一愣,然後忍俊不禁:“……那你也得有公子的五成容貌啊。”
一句話說得成渝黑了臉。
但是逗弄完成渝,玉纖阿依然發愁,滿心忐忑:公子翕到底有沒有聞到興渠味兒?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哄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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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奚妍此時還沒有回宮,她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兀自沉思許久。郎中令呂歸出了宮城,便將自己當做一遊俠。他著黑衣短衫,分外瀟灑地在外為公主駕車,送公主回宮。
不過他也看出奚妍今晚心事重重,一直悶悶不樂。
但公主不與他分享,他也懶得探究。
一會兒,馬車駛入宮城後,轔轔車聲中,奚妍掀開了車簾,小聲:“呂歸,你是月末便要離開了是吧?”
呂歸淡然:“嗯。”
奚妍難過道:“真可惜,以後不能與你玩耍了。”
呂歸以為公主是舍不得他,他溫了眉眼,安撫道:“隻要公主過得舒心,即使見不得麵,也沒什麼。”
奚妍“嗯”一聲,她與呂歸閒話了半天,借舍不得他離開的話題讓呂歸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後,奚妍終於扯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是這樣。你比我年長一歲,當比我有些經驗。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向你請教。”
少年郎君屈膝坐於車上,黑夜中,他背脊挺拔,長身如劍。少年公主嬌俏無比,在後掀簾與他說話,他非常大度地一揮手。少年郎君的幾分跳脫,不再是人在宮中做郎中令時老氣橫秋的模樣:“你說吧。”
奚妍說:“我有一位朋友,我朋友自然是女子,她愛慕一男子,和該男子情投意合,經常私下見麵。但她二人身份懸殊,本不該在一起。我無意中發現了此事,我是否該揭開此事,將他們私下的感情挑明。我是該分開二人,還是祝福二人,給他二人製造機會,或者直接讓他二人在一起?”
呂歸:“……”
他背脊一下子僵住了,他虛弱道:“你說的朋友,該不會是你自己吧……”
奚妍反駁:“自然不是了!”
呂歸卻沉默了。
他僵坐著,皺著眉,不相信公主的話。因他知道,公主沒什麼朋友。什麼身份懸殊,什麼女子和男子常常私下見麵,奚妍之前又問他是不是快走了,依依不舍地留了他半天……怎麼聽著,都像是九公主傾慕他,暗自向他告白啊。
呂歸尷尬而僵硬。
奚妍問:“咦,你為什麼流汗了?你回答我呀?我是經驗不豐富,才向你請教的啊。你不是總跟我說你走過大江南北,做什麼都經驗非常豐富麼?我向你請教,你卻不知道答案麼?”
呂歸虛弱道:“我覺得……你分開這二人,就挺好的。”
他可不願接受公主的告白啊!他是遊俠!他可不願被困在吳宮。
奚妍:“……哇,原來你是這麼冷酷無情的人。”
呂歸手心出了汗,悶悶道:“……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奚妍:“……???”
手放在少年肩上,年少公主小聲:“雖然我覺得你冷酷,可我也沒要你向我道歉啊。你有什麼錯了麼?”
馬車又行了一會兒,濃霧森森,宮燈越來越近。呂歸沉默許久,回頭看她一眼,心情複雜地說:“……我拒絕你你也不生氣?你還是這麼善良啊。”
奚妍倒是認同他這個評價,笑著點了頭:“對呀。”
二人雞同鴨講半天,竟還將話題如常進行下去。夜漫漫,二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