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纖阿柔聲打斷薑女的思量:“那公子的貼身侍女是為難你……”
薑女理直氣壯:“我知呀!”
玉纖阿:“這書舍中整理書籍,不能全憑你我的喜好。公子定有貼身小廝,小廝最熟悉公子的看書用書習慣。那侍女為難你,小廝這邊卻未定。你沒有試著去問麼?”
薑女不自然道:“問了,人家不理我。這吳宮的人,到處都難說話!”
玉纖阿抬頭,看眼她趾高氣揚的模樣。玉纖阿淺淺一笑,不與她多話,而是起身開了門出去。薑女不服氣,偷偷地看殿外玉纖阿和一位小廝柔聲細語說話。再一會兒,先前那個連看都不看薑女一眼的小廝,竟紅著臉乖乖地跟玉纖阿進來了……
玉纖阿柔聲細語,對薑女介紹:“陳楓□□常照料公子的飲食起居,陳楓哥哥願意幫我們整理書舍。”
陳楓不好意思:“妹妹這說的什麼話,這本就是我的活兒,不該你們勞碌。”
看玉纖阿語氣柔柔地與那個叫陳楓的小廝謙虛來去,薑女目瞪口呆:“……”
--
奚禮和自己的門客大步行在宮殿禦道正中,他麵色冷淡,聽門客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朝上之事。踏入“承蔭宮”,宮女們見到公子颯然行來,紛紛請安。奚禮麵無表情,聽一門客終於從長袖中取出一筒竹卷,說是範七公子送來的。
奚禮本就為吳國和周王朝的關係心煩。
範翕遲遲不來吳宮,各路聲音漸起,都猜吳國被周王朝敲打,這讓奚禮心煩意亂。聽到門客拿到了書信,奚禮一把搶過:“飛卿寫了信與我?怎不早拿出來?”
他擰著眉,攤開竹簡,一目十行,掃過斑斑冊上清雋風流的字體。確認是他的老友範翕所寫,而再看內容,幾可想見範翕溫和無奈的語氣。範翕於信中不好意思地承認,是那些臣子們攔著不許早入吳宮,因幾位將軍和大臣對吳宮態度不滿。範翕願從中調解,希望吳國做出些態度,他才好說服那些臣子。
範翕提出的要求,是讓吳王親自去十裡外迎範翕入宮。
奚禮目光凝住:讓吳王親迎?
範翕好大的口氣!憑他一個七公子,居然讓吳王親自出迎?周王朝的麵子顧忌了,他吳國的麵子又在哪裡?
身後人:“公子,七公子如何說?”
奚禮將竹簡丟向身後,片刻間,身後聲音此起彼伏:“這絕不可能!”
“但是主君如果不去,是不是七公子就不打算入吳宮?那我吳國不是坐實了不敬?”
“周王朝早已今不如昔,一個代天子巡遊的公子都這樣傲慢,豈有此理!公子絕不可同意!”
奚禮推開書舍門,邁步進室,淡聲道:“與他回信,說絕無可能。以我國事繁多為由,說明原因……”
他話說一半,身後人還豎著耳朵聆聽,見奚禮忽然定住。眾人順著公子的目光看去,驚訝地看到書架前案邊正跪坐著二位侍女。奚禮目光沉冷,見薑女慌張地起來行禮,而玉纖阿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簡冊,隨其後。
他語氣冰冷:“誰讓你來的?”
薑女不安:“是我……”
奚禮冷聲打斷:“我問她!”他盯著玉纖阿,眼中微怒:“你好大的膽子!”
薑女慌張又迷茫,不解奚禮哪來的怒火。而玉纖阿神色不變,她迎著諸位門客驚豔的目光,說並非故意,她條理清晰地向臉色鐵青的奚禮解釋了前因後果。奚禮聽說是自己人的要求,臉色不自在地僵了下。他說:“你懂什麼收拾書舍。薑女,給我拿一本……”
他說了個書名,薑女茫然抬頭。玉纖阿輕輕一歎,反身折貴書架,再將書拿給他。伸過來的纖纖甲蓋,如春花臥水。
奚禮:“……”
他不接,盯著玉纖阿雪一般清美的側臉,態度惡劣地勾唇:“此書共五冊。孤要的不是第一冊,是第三冊。”
雙手伸前捧著竹簡的玉纖阿抬目,與他輕輕望一眼,含笑:“奴婢拿的就是第三冊。因與薑女收拾書舍時,便知公子看到這一冊。奴婢性駑,怕誤了公子的公事,特意做了標記。”
奚禮:“……”
頂著女郎純澈清美的目光,奚禮心情複雜地接過書簡。他看眼玉纖阿,再看眼薑女,再回頭,看那一個個目中驚豔色更重的門客們……奚禮袖揚,手中竹簡砰地向身後一個看美人看得呆住了的人頭上砸去:“看什麼?還不與範翕回信!”
奚禮將怒氣轉移到了門客和範翕身上:“告訴他,吳王不可能於十裡外迎他!要迎也是孤去!”
範翕?
玉纖阿目中一閃,若有所思。
……
而十裡之外,寒星當空。範翕合上竹簡,算算時辰,他睜目而笑,吩咐泉安:“告訴曾先生準備入梅裡,奚禮殿下會來迎我們入宮。”
一位軍人上前,將他們搜羅的吳國違製證據交付於公子。範翕讓一旁的仆從泉安接過,說自己要整理查看證據,幾位郎君辛苦了。諸人連說“不苦”:“聽聞那夜,郎中令他們扣下了一個刺客。公子,我們要不要救下那刺客?萬一那刺客咬出公子,就糟了。”
範翕訝然抬目:“為何要咬出我?我與那刺客又無關係。”
臣子以為他在說笑。
範翕無奈:“原來連你等都誤會了,難怪奚禮這幾日見我總是態度很怪。那刺客當真與我無關,我並未收買他於那晚幫我等脫罪。他與他表妹苟合是真,他背後的人是吳國一大臣也是真。那刺客根本不知我是誰,我也從未讓人與他接觸。我隻是恰好知道他和他表妹苟合,利用了此事,將事端引向吳國內鬥而已。”
曾先生道:“公子明明受了傷,那郎中令怎麼不指出?莫非郎中令是公子的人?不對,公子第一次來吳國,又整日與我等同處,怎可能識得吳國郎中令。難道這仍是巧合?”
範翕含笑:“算是吧。我到吳國,曾派人查吳國君臣之間的關係。那郎中令呂歸本是一遊俠,當日是身上錢財儘用光,恰碰上吳九公主奚妍,九公主向王後舉薦了呂歸。但呂歸與吳國相約的五年之期已到,吳國內鬥,和吳國與周王朝的博弈,兩者之間孰輕孰重,我想郎中令自然看得出。”
“呂歸若是不想將自己牽扯進吳國和周王朝之間,他當日哪怕傷了我,隻要沒有直接證據,他當也不會與人說出來。”
“這隻是我的些微淺薄推測。僥幸猜對,翕慚愧。”
眾人:這心機,不花什麼精力,就轉移了矛盾……
範翕喝口茶,長睫垂下,噙笑著觀察這些麵麵相覷的臣子。他通過受傷贏得他們對自己的慚愧,又通過謀劃贏得他們對自己的敬重。不花一兵一卒,他要慢慢收這些臣子為己所用。
他已十八,再兩年,及冠成人後便可封王,將有自己的封地。這兩年正是他積攢自己勢力的時候,朝中臣子倒向他的多些,哪怕父王不喜他,有文武百官相護,周天子也沒辦法廢除他。
隻待他去了封地,再想法子將母親接出丹鳳台。不回洛,不麵聖。身在封地,除了周天子,無人將小覷他。他自讓母親不再受苦,自己娶了嬌妻美妾。山清水秀天地廣闊,他有紅袖添香,每日與妻妾們遊山玩水寫詩作畫,何等逍遙自在。
而周王朝內部主君與不安分的諸侯國之間的爭鬥,就交給太子兄長去煩了。他頂多偶爾幫幫太子……範翕自知自己本性扭曲不類常人,但他願意一直忍耐遮掩。隻要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一輩子藏著自己的本性做一個人人稱讚的溫文爾雅的君子又有什麼關係。
對了,若是……能帶走藏於吳國的那絕代佳人,玉纖阿,便更好了。
範翕心情甚好,手指輕輕叩著案麵。卻忽而,竹簾掀開,一個臉色難看的下屬步伐匆匆地進了舍門。見到公子和臣子們,該下屬羞愧十分,麵孔漲紅:“公子,有一事臣疏忽了。當夜按公子吩咐,將吳世子調出‘承蔭宮’,好讓吾等去‘承蔭宮’搜集證據。那晚吳世子不知何故不等臣等施力就主動離開了……”
範翕臉上帶笑,他當然知道奚禮那晚去了哪裡。
那下屬接著說:“臣大意了,當夜在世子宮中搜集書信時,被一宮女撞見。那宮女大約是起夜,糊裡糊塗,也沒有看清臣,就走了。臣這兩日輾轉反側,始終覺得此事不妥,便一直尋機會想潛入吳世子宮舍確認那宮女不記得臣。但‘承蔭宮’因刺客之事加固了防守,臣實在沒尋到機會……”
曾先生立刻震怒:“荒謬!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你現在才報?!“
下屬道:“公子這兩日昏迷,臣想先自己解決,無奈……”
他遭了周圍人的斥責。但範翕並未責怪他,範翕皺了眉,腦子念頭千萬,儘是一個“殺”字。他溫聲道:“不論此女記不記得你,終是一隱患。不如殺了了事。”
臣子們都點頭,紛紛說道:“不能抱有幻想!諸位都想想,那晚若是碰到什麼宮女黃門,千萬不要憐香惜玉心懷不忍,現在說出來想法子除掉。”
那晚範翕遇到了玉纖阿……範翕尷尬了一下,故作無事地轉移話題:“可惜吳宮現今守衛嚴了許多,恐不好行事……”
曾先生試探道:“公子不是與吳世子是多年好友麼?若是稍加利用……”
範翕沉默一下,唇角笑意微淒涼:“我竟要利用我的好友……”
曾先生當下覺得不好意思,想反口,但範翕已淒然歎道:“也罷,為了大業,我隻能對不起他了。你所說的那宮女叫什麼,什麼模樣?我看能不能尋得機會,管奚禮要了那宮女。”
他心想他要作出一副好色模樣了……哎。希望那宮女稍微有些姿色,太醜的人,他實在說不出“愛”字。
下屬一邊感激公子,一邊回憶道:“那宮女甚美,花容月貌一般……臣畫給公子!”
範翕不以為然,不覺得吳宮會有什麼花容月貌的宮女。有玉女在前,誰又敢說自己美……他心中又嗤笑,想吳王真瞎了眼,竟把玉女這樣的美人放去做宮女,反收了一堆魚眼在後宮藏著……範翕不知不覺地走神,不過片刻,那下屬已將畫像給出。
範翕本隨意看一眼絹布上的畫像,一看之下,想起來了:“這不是薑女麼?”
他唇角笑意勾起。
--
吳宮春日,刺客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宮中衛士增加了幾倍。但這些對織室影響卻不大,織室討好宮中一位夫人,曾讓玉纖阿送了杏花。那夫人投桃報李,跟大王進了言,讓織室宮女的活計減輕,休息時間多了些。一事不煩二主。織室女官便將感謝那位夫人之事交給了玉纖阿。
作者有話要說: 失明的公子get一隻~
一夕一兮扔了1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