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笑著傾身,親一下她眉心,溫聲道:“我知道。我隻是想問你,玉兒,你有沒有考慮過,讓我們的眉眉早早出世呢?她一定想快點見到她的阿父阿母吧。”
眉眉,是範翕給他的三女兒取的小名。
他竟還是認真的,不是說笑的。
玉纖阿怔住——怎麼,她與範翕竟然是有未來的麼?
她在他懷中翻身,與他對望。她以為他看不見,她躺在他懷中看他的眼神,便非常複雜。她不知所措,沒想到範翕在想這個。可是她不想做他的妾,不想與其他女郎分享他……範翕蹙眉,臉慢慢沉下去。
他道:“你不願?”
玉纖阿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是……我隻是覺得,順其自然便好。”
範翕問:“如何個順其自然?”
玉纖阿說不出來,她也未想明白。可是範翕眼巴巴地等著她,她不給出個答案他不罷休。玉纖阿乾脆一咬牙,抱住他的脖頸親上去。
拖著殘軀與他再胡來了一次。
將這個問題蒙混了過去。
--
次日清晨,範翕含笑坐在院中,看老嫗正在訓斥不懂事的玉纖阿。
玉纖阿年少貌美,自來惹人喜歡,從沒有人當她麵說她。她現在被老嫗當做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訓話,範翕還在一旁坐著偷笑。即便知道範翕眼睛看不見自己的窘態,玉纖阿的麵容也紅一片。
事情起因是老嫗早上起來,發現玉纖阿昨夜沒有與自己一起睡,而是去她“兄長”屋中待了一宿。
老嫗便教訓玉纖阿:“……即便是兄妹,即便你哥哥傷了眼,你們已經這般大了,若是你們父母看到你們睡在一屋,是否不妥?小娘子長得這般俊俏,不覺得你與你兄長關係太過親密麼?日後若你兄長娶了嫂嫂,你可如何是好?”
玉纖阿紅著臉,被老嫗訓得又好笑,又有點怕:“婆婆,我再不敢了。”
老嫗點頭,又回頭罵坐在旁邊看著“妹妹”被訓卻托著腮笑個不停的俊美郎君:“你笑什麼?你讓妹妹與你睡在一屋一晚,你覺得妥當?你妹妹也這般大了,該許配人家了,若她未來夫君與她夜裡說話時,聽她說她曾與你睡在一起,她夫君如何想?”
範翕殺氣騰騰道:“誰敢與她睡在一張床上說話,我殺了誰。”
老嫗以為自己年紀大聽錯了:“你說什麼?”
玉纖阿連忙插口:“我哥哥說胡話呢,婆婆彆理他。”
範翕冷笑一聲,他看玉纖阿一眼,心想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心裡最清楚。
--
被婆婆訓了一早上,吃過早膳後,玉纖阿便帶範翕去鎮上找醫工治眼睛。範翕的眼睛昨夜就恢複了,但他頗為享受玉纖阿主動過來牽住他的手、帶他走路的行徑,他便不告訴玉纖阿。
想玉纖阿平時不喜歡郎君近她身,他有時離她近一些她還會讓他坐遠一點,這讓範翕不高興。
眼下他卻是裝著柔弱,光明正大地被玉纖阿主動牽手抱臂,她連早膳都喂他吃。不僅如此,她估計是照顧他的脆弱,一直柔聲細語地安撫他,他稍微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玉纖阿就會關心地問他哪裡不舒服。
玉纖阿以前自恢複本性,不在他麵前偽裝後,她可是經常的不理他!更罔論關心他問候他哪裡不舒服了!平時他讓她過來,她不想過來的話就當沒聽見。
平時玉纖阿對他多惡劣,這一早上就對他多嗬護!
範翕震驚之下,心中飄飄然,恨不得一輩子都這樣“失明”下去。隻要玉纖阿一直對他這樣,他願意一輩子看不見的。
不過在找醫工看病時出了點兒意外,連續兩個醫工都疑惑地表示範翕的眼睛沒問題,範翕心虛之下,見玉纖阿不疑有他,玉纖阿隻以為是這小鎮太破,醫工水平太差。二人出了醫舍,玉纖阿怕範翕難過,還主動安慰他:“哥哥彆擔心,他看不出你眼睛的問題,總有人看得出來的。”
範翕便作出悵然狀:“我不想連累你……”
玉纖阿心疼他,又是對他好一頓安慰。
但之後範翕怕露餡,不肯再找大夫看眼睛了。玉纖阿以為他是受挫後自憐,怕刺激到他,便也由著他。下午的時候,範翕裝著盲人,讓玉纖阿和自己的衛士聯係,傳遞消息。
二人回到村中老嫗的院中,老嫗去鄰居家串門了,範翕和玉纖阿坐在院中,範翕口述,讓玉纖阿幫他寫信。
他平時對玉纖阿說話溫溫柔柔,但是當他坐在院中石凳上,讓玉纖阿給他的下屬寫信時,他的語氣就非常強硬冷漠了:“將薄寧帶著與泉安手下人手彙合。不必急著來尋我,當利用薄寧,誘楚寧晰上勾。不必擔心傷到楚寧晰,該如何下手就如何下手。”
又讓玉纖阿給曾先生等人寫信:“從越國撤兵,所有人馬分批入楚地,與我彙合。撤兵之舉當循序漸進,做的隱秘些,不要讓吳國察覺……仍給越國一種我們未撤兵的假象……”
玉纖阿寫信時,抬目看範翕。
她歎於他對待下屬的淡漠和強勢,想也許這也是範翕的本性。這家老嫗不在,不怕被人聽到二人的談話,玉纖阿問他:“為何楚王女這般針對公子?”
範翕道:“她瘋了。”
玉纖阿:“……”
她佯怒:“你好好說話呀!怎能開口就咒人家瘋了?”
範翕唇角一抹涼笑,道:“因為她一家都被周天子所殺,這都是因為她父王與我母親私通的緣故。她自然恨我。”
玉纖阿愣住。
沒想到範翕這麼平靜地說出這樣勁爆的話……在她愕然無言時,他竟然挑眉笑:“覺得意外?”
玉纖阿喃聲:“不是……怎麼會……虞夫人怎麼會這樣……這是真的麼?”
範翕垂了眼,漫不經心:“誰知道呢。”
他許久沉默。
但也許是這話他從不和旁人說,憋得太久了。玉纖阿溫柔的目光望著他,他便禁不住說了自己從不跟人說的那些話:“你不是一直怪我身體弱麼?其實我最開始身體應該沒那麼差。我雖是早產兒,但我初出生時,我父王母後都分外疼愛我。那時我長在周王宮,我母親也沒有被囚去丹鳳台。”
“但是之後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母親應該是從周王宮中失蹤了一兩年。這個時候,我父王仍是疼我的。我隻是很久不見到我母親,但我那時又知道什麼呢。我在周王宮長到三歲,忽然有一天,宮中開始流傳起我母親與楚王私通的話。”
“自此,我父親就厭了我,我在周王宮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周天子厭我,宮中人便開始薄待我。我的身體就開始差了……到我三歲的某一天,我被我父王趕出了周王宮,我再一次見到了我母親。這時,她已經被周天子囚於丹鳳台了。從此後,我才是跟著我母親的。”
範翕自嘲:“我父王徹底厭了我。我母親多次求他讓我回王宮,他都置之不理。”
玉纖阿慢慢站起,走向範翕。看他低著頭,低聲:“所有人都說我是我母親與楚王私通所生的,楚寧晰因此恨我的出生毀了楚王室的一切……”
玉纖阿走到了他麵前,她站著,他坐著,她傾身擁他入懷,顫聲:“公子……”
玉纖阿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因天地間傳來刺耳的號角聲和鼓聲。她扭頭,她懷中的範翕與她一起扭頭看去,他們看到不遠處的烽火台上,燎煙衝天而起,烽火熊熊……
範翕熟悉烽火傳遞的所有訊息。
他臉色微微一變,因他認出這烽火的訊息,是洛地失守,周天子薨……
--
雲夢澤間的一處行宮,楚寧晰大步踏入宮中,見楚國大司馬焦急地負手轉圈。楚寧晰的右手前日被範翕捏得骨折,痛不欲生,但她性強,也不肯叫委屈。楚國大司馬前來,她手上隨便包紮一下,就拖著自己腫得厲害的手來見大司馬了。
大司馬回頭,看到公主的手臂上的紗布,驚了一下。
楚寧晰滿不在乎:“公子翕捏的。”
楚國大司馬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皺著眉:“公主,你偷拿走了兵符,派人去追殺公子翕?你為何要這樣做?!”
楚寧晰詫異,怔愣原地,她沒想到大司馬會問出這種問題。
楚寧晰喃聲:“大司馬,我一家毀於他的出生,這還不夠我追殺他麼?且我認為,我追殺公子翕,並不會遭來什麼惡果。北方打仗,根本沒心思管我們。”
大司馬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女郎倔強地盯著自己不服輸的樣子道:“當年的事怎能怪到公子翕頭上?楚國的悲劇,與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兒何關?你如此怨恨,為何隻針對公子翕?你為何不去殺虞夫人,不去殺周天子?”
楚寧晰眼圈紅透,高聲:“我想殺的!你以為我不想麼?我剛出生就失去了父母,我母親生前不曾得我父王一個好眼色,都是因為誰?我有記憶開始,就東躲西藏,怕天子欲殺我……我在民間被藏到三歲才能重回王宮。重回王宮之日,我楚氏一族,隻剩下我一人。”
她眼中噙了淚,淚水卻不肯掉:“因為虞追那個女人!我父族儘亡,母族儘毀,都是因為周天子的緣故!我深恨範翕,深恨虞追,深恨周天子!”
楚寧晰哽咽:“是,我沒本事,我隻是一個王女。我幼時偷溜入丹鳳台,我想看看讓我父王迷戀一生的女人是什麼樣子……就因為我闖入了丹鳳台,我身邊的仆從一夜之間全被換了。我怕了,我不敢問那些人是不是死了。丹鳳台雖在楚地,可我從那以後再不敢去了。”
“而今,我若是能殺了公子翕就好了。之後我若有能力,我也要殺了虞追。我若有本事,我也要殺周天子。我最想殺的就是周天子……可是我是楚國王女,我一舉一動都會將楚國重新帶入深淵。我不敢動。我恨天子,但我又怕天子。”
她喘著氣,眼睛紅如滲血。
她望著大司馬,喃喃自語:“我此一生,若能殺了周天子,而不害死楚國,我甘願付出任何代價……而今,我連報複公子翕,都不行麼?隻有我報複公子翕,周天子才不會理會。眾所周知,範翕是我父王的私生子,周天子早就巴不得範翕死了……”
“之後我才能殺虞夫人。”
“才能殺天子……”
大司馬呆呆立在殿中,聽著楚寧晰說的這些。他此時才察覺楚寧晰心中的怨恨有多深,這個自己養大的楚國王女,從未有一日忘掉楚國昔日的模樣。大司馬心中浮起悲愴,喃聲:“可你這是挑起我楚國與公子翕之間的仇!公子翕背後是太子!太子背後是周天子!你要將我楚國葬於何處……”
楚寧晰急聲:“不會的,範翕即使在楚國出事,他是周天子的恥辱,周天子不會管的……”
“寧晰!”大司馬厲喝,打斷了這個女郎的話。
大司馬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周天子,從未說過,範翕不是他的兒子。”
楚寧晰呆住,她道:“我、我不懂……”
大司馬慘笑一聲。
他說:“公主,你還小,你都沒有見過周天子。你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強勢殘酷,天子的王霸冷血和文人的溫柔可親集於他一身。他殺伐果斷,但他高貴又脆弱。他身上不但有天子獨來的陰狠寡絕,還有偏執不認輸的一麵。”
“他從來沒有與任何人說過範翕不是他的兒子。他從來沒承認過所有人對範翕身世的猜測。”
“他知道範翕是他的兒子。他不過是放任天下人的猜測,放任天下人毀了範翕。”
“他欲拿此報複虞夫人。讓虞夫人對他低頭,讓虞夫人求他,屈服於他。他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可以十年如一日的,看整個周王室欺辱他的親生兒子。”
“公子翕如果真的不是他的兒子,哪怕虞夫人自刎,他都會殺了公子翕。難道你以為你父王真的與虞夫人私通過麼?他連子虛烏有的你父王都無法忍,他怎麼可能忍一個不是他兒子的人在他眼皮下長大?”
“公主,你若真殺了範翕,周天子一定會讓楚國就此消失……他的兒子,他可以毀,其他人都不能毀。”
楚寧晰蒼白著臉,她大腦空白,正要說什麼,外麵衛士闖入,急促道:“公主,大司馬!烽火燒起來了。周天子、周天子……薨!”
作者有話要說: 17840507扔了1個深水魚雷,謝謝姑娘的深水,改天加更~
佐櫻扔了1個地雷,鐘毓之音扔了1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