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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 伊人睽睽 15225 字 8個月前

範翕與楚寧晰在大船向他們追來時, 跳下水求生。之後二人於水下攜手,一同殺了追殺他們的船上的所有人。

次日天亮, 二人上了岸, 隔岸而望水中心的丹鳳台。雲霧渺渺,丹鳳台掩在濛霧中,什麼也看不清。

當日登丹鳳台的人一波又一波, 事情結束後, 隻有他二人活著。

楚寧晰本想再與範翕聯手, 悄悄登上丹鳳台, 她想辨認屍體,想為死去的人偷偷做個墓碑。

範翕卻搖了頭拒絕。丹鳳台事已畢,他們不能再登丹鳳台, 引他人察覺了。

因丹鳳台全滅後的次日清晨,等在台外的齊軍從熹微天光中辨認出丹鳳台起了大火,齊軍整隊, 登丹鳳台查看情況。而範翕和楚寧晰, 就躲在泊頭暗處,靜靜觀望。

楚寧晰有些茫然——

都結束了。

所有人都死了。

她帶領的軍隊滅了, 泉安死了, 虞夫人死了, 周天子死了……她所有的仇恨,好像全失去了動力,失去了方向。她親眼看到那把火吞沒天露台,親眼看到火光吞沒丹鳳台。不會有人能在那樣的火中還能活下來。

從此後, 她再不必小心謹慎,既懼怕天子,又仇視天子。她再不必養精蓄銳,隻為向天子報仇……

而旁邊的範翕……

楚寧晰側過頭,看向與自己一起站在桑樹下的年輕公子。經曆一夜變故,範翕衣裳被撕扯弄亂,被血汙所染。他的發冠早丟了,隻好用發帶半束了發。一半烏黑青絲掠肩垂下,幾綹濕發貼著額、貼著頰。他眼睛冰玉一樣盯著煙霧浩渺的方向,神情空茫茫的。

頭上像是懸著一把刀,那把刀已經掉下來一半,砸中了他。

他兀自撐著,長身修長挺立,但垂於身側的手卻輕微發抖;唇緊抿著,他臉頰的肌肉卻在顫抖。他拚命忍著自己的情緒,潮濕的發帶和長袍一起在風中飛揚,拂動牽連他的烏黑發絲。

範翕安靜站著,瘦削單薄,臉色白如冰霜。寬大的袍子裹著他的身體,如浪拍案。他看著狀態實在不好,好似隨時會倒。然而他長身玉立,脊骨裡好似有一根韌筋撐著,讓他越是淒涼,越是逆反。

越是酸楚,越是強硬。

楚寧晰盯著範翕,她從未這麼專注而認真地看過他。她總覺得自己和範翕是仇人,她不願和範翕有太多牽連。但是丹鳳台並肩作戰的情誼下來,她又好像多了解了範翕一些,發現他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討厭。

她尚有楚國在後,可是範翕身後,還有誰呢?

他失去了能護住公子們一切退路的父王,他最為敬愛的母親,最為忠誠能乾的仆人……他近乎失去一切。

範翕回了頭,看向她。

從昨夜出事到今天,範翕終於開了口說話。他聲音沙啞,和往日清冽溫柔全然不同:“我們就此分手吧。你要小心些,齊國知道了天子死,便再不會有顧忌。齊軍已入楚國,齊軍兵力強,你若不想讓楚國淪為戰場,便還要與他們周旋。丹鳳台出了事,所有人都死了,隻有你活著,他們也會懷疑你。隨便你怎麼編故事,但你不要告訴他們,說我在丹鳳台過。”

範翕道:“消息沒有傳出去過,外麵的人隻知道父王在,當不知道我在。也好也好,就讓他們都這般認為吧。”

他身子晃了一下,轉過身,步伐空空的,向一個方向走去。

顯然是要和楚寧晰分開。

楚寧晰追上,握住他的手腕。她喃聲:“你去哪裡?”

範翕聲音茫茫的:“玉兒去找過你就走了吧?我就知道,她不會乖乖聽我話,不會聽我說的,去找你保護她……我要去找玉兒,找我的兵馬,找太子……想辦法與他們彙合。”

他垂下纖長的睫,目光靜靜的。

因想起與人聯絡這種事,原本都是泉安在做……可是泉安已經不在了,他隻能自己來。

楚寧晰咬住唇。

玉纖阿和她的約定,範翕沒有問,事已至此,他已經猜了出來。更多的話,他也已經不想說了。

楚寧晰輕聲:“要不,你先彆離開,我讓人去找玉女來見你好不好?你這樣的狀態……一個人離開,遇上齊軍,我怕不安全。不若你留下來,楚國護你?”

她說出了原本自己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對範翕說的話。

她說了就咬舌頭,麵容發紅,覺得羞恥。但話出了口,她又眼睛明亮地盯著範翕,希望他答應下來,留下來。她信心滿滿地想,自己是楚國公主,即便要和齊國周旋,但偷藏一個範翕,保護一個範翕,不在話下。

她有能力給範翕提供一個避風港的!

範翕搖了頭,他推開她的手,仍向前方走去。

楚寧晰愣一下,再次追上他:“範翕!範翕!範飛卿……要不,你我結義做兄妹吧!雖然你總是……雖然我……”

她彆彆扭扭的:“但是我們認識了這麼久……結為兄妹,互相照拂,不是很好麼?”

她從來沒有過兄長。她一直仇視範翕,可是心底深處隱隱約約的,她一直當範翕是哥哥,隻是她不肯承認。之後她從大司馬那裡知道了範翕不是她哥哥,又經過其他佐證知道周天子隻是發瘋,範翕和她並無血緣關係。鬆口氣的時候,楚寧晰又會失落。

想天地浩浩,全族儘亡,她還是始終一人。

而若是和範翕結了兄妹……

範翕停步,他回頭,俯眼看她。他凝視著她,輕聲:“我不願與任何人結拜什麼兄妹。楚寧晰,你不必因可憐我,就想照拂我,我沒那般脆弱。我不與你結兄妹,你能夠顧好你自己就不容易了……你看著吧,天下要變天了,才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我走了,彆送我,也彆找我。不要和我有任何關係。你不僅是一個人,你還是楚國唯一王女,你要顧念整個楚國。”

“我不會與你結拜的。但你日後若向我求助……隻要你開口,我會幫你的。”

他說完了這些,說得楚寧晰目中泛了紅。楚寧晰看他再次抬步,她不再追他了,隻聲音帶一絲顫音問他:“你還好麼?你還撐得住麼?”

範翕淡漠道:“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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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好。

他撐得住。

他不滅了齊國,不滅了衛國,他哪裡敢倒?

他們弄沒了丹鳳台,害死了父王母親,殺死了泉安……他不折騰得他們全滅,他哪裡敢倒?!

範翕目光冷漠,獨自離開楚國,一路北上。來的時候身邊尚有四五衛士跟著,回去的時候隻有他一人。曾經少時他最厭自己父王臉上一個笑影都沒有,總是懨懨地看他……而今,他也笑不出來了。

他終是如母親擔憂的那樣,與他的父王越來越像。但是昔日母親在時他會壓抑。而今天大地闊,他再不想壓抑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身上常年束著他的鐵索鏈子一寸寸斷裂。溫柔恬靜的公子翕在他身體中死去,強勢陰狠的公子翕在他魂魄中睜開了眼,活動筋骨,複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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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桑落。

範翕由南向北。

天下變亂極大,天子徹底死後,齊衛最後一個顧忌都沒了。他們收服了南方的諸侯國,又和北方的諸侯國或結盟或和談或打仗,將北方的國土也一一納下。在共征天下的途中,齊國因遠征楚國、在楚國所耗損的兵力多了些,漸漸的,齊衛二國的聯盟中,衛國勢漸大,齊國勢漸弱。

十月上旬。

衛國國君入周洛,在齊國等大諸侯國的簇擁下,衛國國君改國號,登天子位。從這一日起,大周王朝覆滅,大衛王朝取而代之。

範翕仍然北上。

十月中旬。

先大周太子終在魯國徹底平定九夷之亂,九夷徹底認輸。但轉過頭來,新國大衛的人在後,看押前朝太子。明明是範啟平的九夷,但是九夷投降後,卻是向大衛王朝談和。為怕天下人逆反,又因諸侯國王室間和前大周王朝的血脈總是沾親帶故,大衛王朝便不殺太子,隻是讓範啟入洛邑再說。

正是整個魯國駐滿衛軍,範啟被限製出行的時候,範翕到了。

丹鳳台之事,齊國內部知道是他們在丹鳳台誅殺了天子,但他們並不知公子翕在那裡。而對外說法,是丹鳳台失了火,火已撲滅,整個水中山穀卻沒保住,被燒得滿目瘡痍。

而如今,公子翕和前周太子的身份又萬萬不一樣。

隨著衛君登天子位,衛君的侄女於幸蘭地位比昔日周天子在時更加尊貴。而於女郎的未婚夫公子翕,哪怕身上流有範氏血脈,有於女郎在,誰人敢不尊公子翕?

範翕見到了範啟。

範啟本與使臣談回洛邑的事,得報範翕來了,他一怔,站了起來。待看到從門口進來的白袍少年郎君,範啟目中光閃動,無言地看著範翕。範啟儘量聲音平靜地讓人退下,關上舍門。

待範翕入座,凝視著弟弟瘦得有些凹陷的麵頰,範啟垂目歎:“你如今地位和昔日已不一樣,你該直接回洛邑才是。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範啟溫和道:“我如今自是階下囚之位,你不要與我走得太近。”

範翕望著兄長即便被人看押、卻依然溫潤淡然的模樣,他有些不解,問:“你便不著急麼?平定九夷明明是你的功勞,你怎麼願意贈給衛國?為何不乾脆與九夷聯手,以魯國為據點,和那衛國相抗?”

範啟抬目,反問:“那你為何不與楚國聯手,共抗齊國呢?”

不抗,隻是因為時機不對,兵力不足。抗不過。

範翕怔忡,緩緩道:“兄長知道丹鳳台發生的事了?”

範啟和氣道:“我不知道,隻是玉女來了,我大約聽到了一些說法……之後齊衛給出的說法是丹鳳台不小心失了火,我猜虞夫人……七郎節哀。但我仍想聽你說說丹鳳台發生了什麼變故。我知道絕不可能是失火那樣兒戲的事。”

範翕靜了好久,才說出那些事。範啟無言,輕輕握住他的手。看範翕抬目,目中有冷色:“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範啟點頭。

隻低聲道:“七郎,暫且忍耐。無論你要做什麼,都不要失去理智……洛邑來使臣要我回洛,到時我遇到的,必不會是什麼好事。父王已經不在了,我作為大兄,自應該護住你們兄弟。到時候不管問起任何事,你但凡給不出說法的,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範翕怔一下,然後搖頭。他要開口,範啟卻打斷他:“衛國國君不會殺我的,我身上還有九夷之事。哪怕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他也不敢殺我。我左右是站到了他們的敵對一麵,身上再多幾樁錯事也沒什麼。但是七郎你就不必攪這個渾水了。隻望衛國尊你之時,你能夠稍微幫我護一下昔日兄弟們。我知你不喜他們……但讓兄弟們不要死在衛君手中,便好了。”

範啟溫溫道:“再耐心等上些年……”

範翕冷聲:“要等多少年?要等多久?不,我等不下去!我度日如年,我不能聽兄長的話耐心蟄伏下去,我要……”

範啟微歎,知範翕心中俱是仇恨,他正要再勸,聽到了急促的“篤篤”敲門聲。範啟揉了下額,以為是來監視他的使臣又來了。他讓外麵人進來,門推開後,屋中二人卻都怔了一下,因門口所站的人,不是使臣,而是美麗的女郎。

是玉纖阿。

玉纖阿見開了門,她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範翕。她心中大石落下,露出笑容:“我聽說公子來了,所以來看看……公子。”

她越過門檻走進門,她尚不知丹鳳台發生了什麼,隻是見到範翕平安歸來,她心生喜悅。她與太子行禮時,略略將範翕周身掃視一遍,看他容色如昔,隻是瘦得臉頰上都沒了許多肉,但他站起身看向她時,她見他身上沒什麼大傷。

至少沒有影響到他行動的傷。

玉纖阿的笑容便更真切了些。

她再上前一步:“許久未見,公子安好?”

當著範啟的麵,她不好太忘情,便隻是柔柔問候範翕一聲。範翕當還她禮。但是玉纖阿垂目等了許久,不見範翕開口。她妙盈盈的美目撩起望去,卻一下子微怔。範翕神色變化極小,可是她看到他盯著她時,眼圈卻紅了。

玉纖阿迷惘,心裡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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