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府高宅,常年大門緊閉。玉纖阿讓薑女拿著玉佩去找成家, 其實玉纖阿都沒抱希望薑女能夠見到成家主君。
但是薑女見到了。
薑女站在會客堂前, 見到了滿洛邑人士都很少見到的成家二郎, 成容風。
成容風二十來歲,已有妻室子女。其妻兒隨湖陽夫人一同前往湖陽定居, 隻成容風和自己已經嫁人的姐姐成宜嘉居住洛邑。薑女所見的成容風, 大裾博衣, 長冠琳琅。其眉目清寒內斂, 氣質淡泊高遠,落落肅肅間, 非尋常人所能比。
薑女服侍過吳國世子奚禮、公子翕, 奚禮肅冷, 範翕溫雅。二人都不如成容風這般沉淡安然,卻望而讓人生怯。
成容風端坐長案後, 見到薑女這般貌美, 依然冷冷淡淡, 不為所動。薑女戰戰兢兢將玉佩遞上, 成容風低頭看著玉佩, 兩麵翻看,成容風看到玉佩上所雕刻的“姮娥奔月”之畫,淡漠的臉色突得微妙一變。
他握緊玉佩,冷銳的眼神如箭般看向站在堂中的那神情有些不安的美人。他打量著薑女, 問:“你哪來的玉佩?”
他目光審視著薑女, 因看她如此美色, 才心有驚疑,暗想難道這個女郎會是他那個走失的幺妹?
薑女連忙道:“這是玉女的……她出生時就戴著這玉佩,她來洛邑找尋身世秘密……這玉佩是她給我,讓我來尋成家……郎君,這玉佩可是府上的?”
成容風站了起來。
大袖縱起。
他手握著玉佩,目中微動,緩緩道:“幼時我家中出事,父親隕沒,母親回來時,弄丟了剛剛出生的小妹。母親找尋多年而未果……多年來,府上一直在等著這一日。”
“某一日,一位女郎拿著玉佩登門來見。她也許叫玉娥、也許叫姮娥,也許叫望舒,也許叫纖阿、叫阿月。我們一直在等著這麼一位女郎上門……”
薑女目中微微亮起:“玉女的名字,叫玉纖阿!是她曾經服侍的主君為她取的名!”
成容風點了點頭。
他下台階走向薑女,因動作急促,腰下玉佩刀劍瑽琤作鳴。他聲音微促,不複方才淡然:“她到底是如何將玉佩給你的?她生的什麼相貌?她為何不親自來登門?女郎莫怪我疑心重,我隻是要確定她是否真的是……成家這些年,已經失望很多次了!”
薑女點頭:“我、我這便告訴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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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淺薄,夾風入堂。
範翕從沉睡中醒來,看到成渝的臉色,他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向來脾氣溫潤的公子翕竟臉色難看十分,低聲咒罵一句。範翕像是沒看到於幸蘭一樣,抬步就要向外走去。
於幸蘭愕一下,繼而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她瞪直眼,追上範翕,從後拽住範翕的手腕,高聲怒道:“範翕!你要去哪裡?”
範翕回頭,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放手。”
於幸蘭驚怒:“你忘了你今日來找我是做什麼的了麼?你忘了你要與我成親了麼?你忘了誰才是你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了麼?你要棄我於不顧,去找那個狐狸精?你對我的羞辱,還不夠大麼?!”
範翕目光沉沉的。
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烏睫沾雪,濃鬱秀美。他是這樣清雋、使人見之忘俗的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此時這種羸弱美中,透著病態和不耐。範翕甩開於幸蘭的手,仍向外走。
於幸蘭大喊:“你瘋了!你以為我會一次次原諒你麼!你不想要齊國的支持了麼!你如今的身份,她值得你這樣麼?範翕,不許去!去了我再不原諒你了!我說到做到!”
她見範翕抿著唇、一聲不吭,看他側臉秀靜安然,於幸蘭受不住一樣來握他的手、來拽他。她用武力來扣他,而範翕手腕翻轉,在於幸蘭手挨上他的衣袖時,他抬臂側身,就與於幸蘭過了招。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和於幸蘭動武,二人過招五招,於幸蘭被他向後逼退。
於幸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看到他沉冷的眸中,神色那般不耐。
範翕不說話,將她逼退,轉身就出堂走入了細雪紛落中。於幸蘭站在堂中,她大喊:“你就這樣不喜歡我麼?!你現在連掩飾都不肯了麼?範翕,範翕!”
範翕沒有回答。於幸蘭看著範翕的背影,看著他一身雪袍融入灰灰天幕間,於幸蘭目中浸淚,淚水瞬間破眶湧出。
她這樣看著範翕,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見範翕時候他的樣子。那時候他便這樣倔強,眼中寫著不服輸,陰狠。她那鞭落在他背上時,若不是他母親攔著,他分明躍躍欲試要打回來。
她喜歡他。
喜歡他溫情的模樣,也喜歡他偶爾露出的凶性。喜歡他羸弱的模樣,也喜歡他偶爾的強硬。她喜歡他和自己在一起,喜歡他身邊隻有自己。不管他是如何想的,隻要他長長久久和自己在一起,其他的於幸蘭並不在意。
侍女說:“女郎……”
於幸蘭狠狠地抹去臉上亂糟糟的淚水,強聲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他不敢和齊國作對,不敢和我退婚的。沒關係,他總是我的……隻要我帶他回了齊國!”
她垂下目,目中滲出了殺意。
玉纖阿!該死的玉纖阿!
她就知道,她自見到那女子第一眼,她就知道範翕喜歡那樣的女郎。雖然於幸蘭強迫範翕和自己在一起,靠著權勢非押著他和自己定親,但是於幸蘭心中知道範翕真正喜歡什麼樣的女郎。真正的喜歡,是從眼神中就能反映出來,那是根本藏不住的……
但是她要強求!
她喜歡範翕,她偏要強求!
於幸蘭狠聲囑咐:“派人悄悄跟上公子翕,看他去哪裡找那玉女!回來稟告我,我……殺了她!”
隻要殺了玉纖阿,範翕仍是她的!
就如之前一樣……範翕喜歡什麼樣的,她就確保那樣的再不會出現在範翕麵前。範翕看一個女郎多看了兩眼,她就送走那女郎,讓範翕再也見不到。日久生情,日久生情……於幸蘭想著,範翕日日和她在一起,總會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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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渝跟著範翕出了於府。
一出府門,範翕轉身,一掌箍在了成渝臉上。那一掌打得又脆又狠,帶著七分內力。成渝被一掌箍得連退三丈,寒氣貼麵,他被打得單膝跪在地上,噗噗吐出了血。
其他跟隨範翕的衛士臉上微露出震驚的神色,因沒想到範翕會對最信任的暗衛動手。
成渝唇角滲血,低頭跪在鋪著一層單薄雪色的地上,半張臉貼著亂糟糟的發。他低著頭,沒敢抬頭。
範翕聲音暗啞怒極:“我就交給你這麼一件事!就這麼一件事你都辦不好!你是豬彘麼?頻頻被一個小女子玩弄?你是不是和她聯手一起哄騙我?你是不是心裡愛慕她,故意對她放水?!你竟敢愛慕她!”
成渝猛驚。
他看到公子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辦壞了事。
他不敢反駁,但是公子疑心他愛慕玉女……成渝知道跟在範翕身邊,誰敢愛慕玉女,誰就彆想活成……即使成渝心中對玉纖阿真的有些基於男性審美的好感,此時也被範翕一席話嚇得全都消散。
他心如冰雪,惶恐答道:“屬下不敢肖想玉女!屬下隻是……隻是……她真的……太厲害了。”
她在他麵前哭成那個樣子!
成渝從沒見玉女露出那麼害怕的眼神,哭得那麼厲害過。即使在公子麵前,玉女都沒有那樣過。情人間會有些感應,他以為玉女那麼害怕,是公子這邊出了事。他怕自己延誤了機會……然事實上,情人間或許真的有感應一說,而真正感應出來的那人,並不是玉纖阿。
而是範翕。
範翕都沒有問成渝,就預料到了玉女會逃。
成渝羞愧難安,他向前跪行,範翕再一掌揮下。範翕狠厲十分,自己尚病著,一掌揮下後,範翕便咳嗽不住,麵容白得更厲害,身子輕輕晃了兩下。
成渝唯恐範翕就此治他死罪,他羞愧萬分地磕頭懇求範翕:“公子,她的戲實在演得太好了。屬下無能,被她騙過。請公子再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一定將她捉回來!”
範翕一字一句:“不必了!”
成渝心跌入冰窟。
以為範翕要殺了他。
他努力為自己求一線生機:“求公子再給屬下一個機會……”
範翕陰沉沉地抬臂打斷了成渝求饒的話:“我親自去捉她回來。你跟著我,你且看著我如何捉拿她!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她能逃到哪裡去?”
他執迷不悟。
眼中寫著陰冷恨意和怒意。
他不能接受玉纖阿離開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放她離開。
範翕快步上馬,厲聲囑咐下去:“封鎖城門,嚴查所有出城人士!洛邑今日封城,給我一個個查,誰也不許放出去!”
跟在後的衛士道:“公子,這是庶尹負責的,不歸吾等管……”
範翕冷聲:“算我欠他們一個人情。下令出去!”
下屬立刻:“是——”
範翕策馬揚鞭,率領諸衛士轉入大道上。街道兩側百姓紛紛避開,見人禦馬疾行,有人不滿抬頭,張口想罵,但看到馬上那樣清雋的白袍郎君,失神之時,便什麼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了。
範翕禦馬再轉一街!他伏在馬背上,上身緊繃,扣著馬韁的手指用力得發白。他繃著麵,輕微顫抖著。
一衛士發現前行方向不對。
立即打馬追上公子:“公子,這不是去城門的方向。”
範翕冷笑:“她才不急著出城呢。玉纖阿野心勃勃,她跟我來洛邑,難道真的隻為了嫁我,將希望放到我身上麼?她已經見識到了作為貴女的好處,她難道還會甘願離開洛邑,回去當一侍女,當一女奴麼?出城是她的下策,她的上策,是找上成家,認祖歸宗!”
範翕咬牙切齒:“我最了解她不過了。她逃不出我掌心。”
他與玉纖阿博弈。
他以自己對她的滿腔愛意去揣摩她,猜測她的行為。他算著她會如何逃離自己,算著她會如何報複他。想來想去,成家都是玉纖阿的希望。玉纖阿曾經多次想認祖歸宗,但因為範翕並不積極幫她,又因種種緣故,玉纖阿被迫中斷計劃……而範翕知道,玉纖阿絕不是輕易放棄的人。
他喃聲:“玉纖阿,你彆想逃離我身邊。”
哪怕她逃到了成家,她也彆想和他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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