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雍目中寒意頓現。
天子洶湧殘暴氣勢直壓向巫祝!
此年代盛行問卦禱祝之事。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天子,凡事都喜歡求問鬼神。於是“巫祝”一職應運而生。天子祭祀需要問鬼神,天子日常所有事,都會問鬼神。
“巫祝”與鬼神相通,此大巫祝,平日頗得薑雍的信賴。
所以薑雍這一次來問卦大巫祝——可否讓玉女入宮。
這種無所謂的小事,平時卦象都是可有可無,難說好壞。就連天子問可否讓九夷送來和親的女子入後宮,大巫祝給出的答案都是“可”。然而薑雍問是否可讓玉女入後宮,大巫祝連續兩次,卜出的答案都是大凶!
衛天子麵容上浮起怒色,他咬牙切齒:“大凶?!不過是一個小女子而已!大巫祝問錯鬼神了吧!再卜!”
大巫祝連忙收了攤開在地上的龜殼,重新再卜一遍。
衛天子重新閉上眼,手指搭著膝頭,輕輕敲擊著——
送去九夷和親的隊伍已經離開了,玉纖阿被他留在了王宮中。
那個小女子,竟敢拿燈燭敲暈他,且在第二日,竟勞王後親自來過問此事。王後好奇玉女,衛天子不願殺玉女,便想將玉女留在後宮中。
衛天子都想好了,他既然可以納九夷女子入後宮,自然同樣可納玉女入後宮。衛王後是厲害,是代表著齊國。但是王後總歸是女子,總歸是他妻子!
他若真一心要玉女入後宮,王後除了點頭,能有什麼其他法子?
待他再去王後麵前裝裝可憐,求求情,王後自然會原諒他。
他想好了一切!
然而!
為何卜卦的結果顯示“大凶”?!
衛天子是極為相信鬼神的人。他昔日和齊王聯手,共謀天子,他都要到處問巫祝此行是否可成。他一遍遍問巫祝,他自己能否有天子命,能否可登帝。這位經驗豐富的大巫祝一次次給出了衛天子肯定的答案,是以得天子信賴。
然而此時——大凶!
“啪。”
衛天子沉思中,聽到龜殼再次扔在地磚上的聲音。他知道卜卦再次結束了,薑雍睜開眼,看到那大巫祝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
大巫祝抬起頭,對衛天子露出一個難看至極、勉強至極的笑:“陛下,卜卦所顯——依然是大凶。”
即衛天子不該讓此女入後宮。
大巫祝小心翼翼道:“臣為陛下卜卦前,曾遠觀過那位玉女。玉女之貌,類仙類神,非常人能比。或許此女入了後宮,會狐媚貨主,亂我江山。由此卜卦的結果,才會一次次顯示為‘大凶’。陛下,若要此女入後宮,請三思。”
衛天子沉默又驚疑。
難道玉纖阿入後宮,會亂他宮室,成為禍水紅顏?她之相貌,確實……但是衛天子不信。
他自認為自己可控製住自己,控製自己不為女色所迷。玉纖阿小小年紀,又能做什麼呢?為何卦象會顯示為“大凶”?
衛天子分外猶豫。
他一方麵愛美人,想要美人入他懷,即使那美人拿燈燭打暈了他。然而馴服烈性美人,乃男子之好。
另一方麵,他又確實忌憚若玉纖阿入了宮,是否會對他剛剛得到還沒坐穩的江山造成影響。
衛天子低著頭,沉思不語。大巫祝跪在地上,也不敢打擾他。
忽而,殿外傳來宦官通報聲——“王後殿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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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祝退去後,衛王後於靜淞踏入天子寢宮。鳳袍金燦逶迤拖地,裙尾衣擺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樣。
王後款款行入大殿,雲鬢步搖間流蘇輕晃,額上鑲雲母片花鈿,眼尾金沙點箔。
華麗無比。
如西天的鎏金煙霧彌漫。
這位女郎,是齊國公主,她嫁於昔日的衛世子。齊衛二國聯姻,於靜淞代表齊國勢力,薑雍代表衛國勢力。這對夫妻的婚姻,不僅是私事,更是政務。
於靜淞不是尋常的女郎,整個齊國都是她的後盾。
而今衛王得了天下,齊國臣子入洛為官,都是為了限製衛天子。
這主意,是於靜淞為自己的父親齊王所出的。
少時於靜淞和薑雍二人相處時多的是兒女情愁。然而今,這對天子王後之間相處,摻雜的政治因素更多一些。
薑雍屈膝而坐,望著於靜淞入大殿。
衛王後隨意掃一眼天子的寢宮,坐於一旁,便說道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陛下,臣妾是為玉女而來的。”
衛天子眼眸微微一眯。
他垂著目,意興闌珊般,語氣中似帶嘲弄:“王後可是來說服寡人,要寡人不得納玉女入後宮做夫人?”
於靜淞微微一笑,雍容無比:“我正是此意。”
衛天子厭煩道:“王後不覺得近日你與寡人總是因後宮夫人之事起爭執?昔日,你可不是這樣的。先前為九夷所獻的美人與寡人爭吵,如今又為一個玉女。是否王後沒有其他事了,整天操心這樣繁瑣小事?”
於靜淞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耐,她微靜一下,才說:“昔日陛下也不是如今日這般,處處不將臣妾當妻子看待。”
衛天子正要再辯,卻聽外頭的宦官通報道:“陛下,公子湛求見!”
衛天子皺了眉,自言自語:“他來做什麼?”
宦官自然不會答,反而是坐於殿內的衛王後抬了眼,望向衛天子,微微一笑道:“湛兒是為玉女而來的。”
她緩緩道:“湛兒與臣妾所求的,乃是同一件事。”
她這麼一說,平地驚雷一樣,讓衛天子怔愣原處。
衛天子有了不祥預感,他張張口,衛王後已經站了起來,向他伏身一拜,道:“陛下,我兒湛與玉女纖阿情投意合,乃前世姻緣、今世摯愛。唯求陛下將玉女纖阿嫁於我兒湛,乞二人百年之好。”
“嘩啦——”
衛天子猛地站起,長袍拂起麵前長案上所擺的器具,他氣急敗壞一般:“你說什麼?這就是你的目的?你故意和寡人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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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湛入殿。
他到了殿中,覺得殿中父母間的氣氛不太對。王後漠然而坐,天子麵色鐵青。薑湛心中想恐是母後未曾說服父王。但是他仍拱手,向自己的父王請了安,說明自己的目的:“兒臣欲迎娶玉女為妻,請父王成全。”
天子淡聲:“不許。”
薑湛道:“兒臣與玉女情投意合,此乃真心!”
衛天子冷笑:“湛兒,將話收回去。她隻不過是越國薄氏所收養的義女而已。你卻是王子!公子!她身世無法與你匹配,你不可迎娶她。”
薑湛道:“即使為妾,玉女也心甘情願。陛下若不信,可問話玉女。”
衛天子怒而站起,麵容緊繃,眼眸圓瞪如要吃了薑湛一般:“寡人再說一遍,不許!”
薑湛不卑不亢,拱手:“請父王喚來玉女一問!”
衛天子:“寡人說不許——”
衛王後打斷:“陛下不妨喚玉女來問話。臣妾也想聽聽她是否心慕我兒,是願嫁我兒,還是留在王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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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容風與範翕一道前來王宮,求見衛天子。前兩日衛天子誰也不見,因怕臣子因和親之事來煩自己。而今九夷和親的隊伍已經離開洛邑了,當成容風和範翕一起來求時,王宮衛士便放了行。
成容風和範翕一起來殿外求見天子。
殿中天子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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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道中,九夷使臣整理好了儀仗隊,見天子所贈的車馬燒毀了好幾輛。他們氣急敗壞,要隊伍重返洛邑,尋天子算賬——
半路遇賊人!
衛國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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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仍在掌控中,千絲萬縷已悄然脫離軌跡。金碧長殿外,範翕和成容風等候接見。
殿中,薑湛:“請父王喚來玉女!”
王後:“請陛下讓玉女前來問話。”
薑湛:“父王!”
王後:“陛下!”
衛天子渾身氣得顫抖,怒極:“閉嘴——”
他進退兩難,被逼無路之下厲聲:“宣——”
“宣成二郎和公子翕入殿!”
“宣玉女前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