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夫人悵然,又噙笑閉目:“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沒有養過女兒一日,女兒對他們,遠沒有對範翕親近。外人覺得生養兒女辛苦,多少人羨慕她沒有養過女兒一日,女兒就已經這麼大了。然她心如斷腸,誰人又知?若有可能,誰願意自己與女兒生疏成這樣?
玉纖阿貌美,溫柔,堅定,樂觀……玉纖阿選中了範翕,便堅持走向範翕。她知道自己要什麼,愛什麼。成家對她,又哪裡幫助過什麼。
湖陽夫人隻是害怕。
恐玉纖阿從不覺得成家是娘家,玉纖阿心中更偏向範翕。恐女兒嫁了人,就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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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站在成家院中,等著玉纖阿。他著玄端禮服,戴爵弁。黑紅相間的纁裳穿在身上,讓他更為挺拔修長。他漠然等候在庭院中,心不在焉地聽著莊重的禮樂聲。然他這樣俊美出塵,多少侍女女郎都在盯著他。
到禮官唱喝,他抬目看向玉纖阿,淡色眼神才微微一怔,有了變化。
他看向華裳女郎走向他。
帛帶輕揚,她與他一樣穿著玄色純衣纁袡禮服。黑色莊重,無法壓住她的美貌,反在她出現的那一刻,整個庭院都寂靜了,所有的男子目光都看向她。她擁有富麗堂皇、如同一座宮殿那般奪目的美,隨著她走來,發間流蘇輕輕晃動。
女郎華衣曳地,金光璀璨間,麵容又如同隔著一層薄霧般朦朧。
所有人都無法呼吸一般,盯著範翕和玉纖阿,盯著二人的手握住。
二人相貌那般出色,穿著一樣的服侍,他們款款行來,真如神仙中人,讓人看得如癡如狂。
他們看到範翕微微露出笑容,伸手牽過女郎。範翕牽過玉纖阿的手一路出門,登上馬車。女郎要登車時,範翕回頭,親自將登車用的引手繩遞給玉纖阿。
他遞出的手指修長白淨,指節勻稱。
女郎伸出的手纖細柔美,指如青筍。
二人的指尖輕輕一碰。
範翕握住了玉纖阿的手。
所有人怔怔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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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世間所有諸侯王擁有的盛大婚禮一般。
馬車環城、民眾觀禮、天子親賀,一個程序也不少。十裡紅妝鋪塵,整整一日,洛邑百姓爭先恐後地觀禮。馬車到黃昏時駛入貴人所居的街坊,人才稍微少了些。而玉纖阿被範翕抱下馬車,被他引著走向燕王府邸。
玉纖阿腳踏入範翕府邸的那一瞬。
天開始降雪。
雪落在二人眉目間。
接著三裡之內,整個街坊,所有人都聽到了頭頂盛大砰然的聲音。
玉纖阿驀地抬頭,看到了天上綻放的煙火。
初雪降落,煙火齊綻。
豐盈張揚,天下共慶,正是華美盛宴。
範翕回頭,看向她。
他秀骨清像,眼睫上沾雪,微微帶著笑意,眉毛揚起了一角。
頭頂金燦奪目的煙火光澤,浮在他麵上,鍍上一層金色。雪光輕鑲他的發,煙火裝飾他的眼,俊美的公子寬袖輕垂,微微垂目望她。
他握她的手指冰涼又溫柔。
他的眼神雋永又繾綣。
玉纖阿在所有人怔忡仰頭看天上的煙火時,小聲問他:“是你放的煙火?”
範翕緩緩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他的笑容永遠帶著自憐的溫度,輕柔又動人,但他此時的笑容如繁華盛宴一般,錦繡無邊,濃鬱十分地紮入人心頭。
範翕不回答她的問題。
隻溫聲:“我說過會辦最盛大的婚宴迎娶你的。”
“我說過娶你的。我沒騙你。”
玉纖阿眼眸微濕,趁所有人都抬頭看天上煙火,她悄悄湊近,抱住範翕脖頸,在他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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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光亮,照亮相擁在一起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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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抬頭沿著天上綻放的盛大煙火。
於幸蘭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地看著煙火下、那對偷偷親吻的婚嫁男女。
她的手指用力掐入手心,心中又恨又妒,無法接受範翕和玉纖阿竟能走到這一步。她眼睛盯著那二人,臉色難堪,失態無比。她失魂落魄、雙目發紅的樣子,少不得被其他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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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和王後親自來燕王府來賀。
新婚夫妻向二人敬酒,薑女將酒樽端給範翕時,因太過緊張,差點將酒撒了,被範翕一瞥,薑女差點嚇暈過去。
衛天子盯著快哭出來的薑女,再看看在燈火下低下螓首的溫柔新嫁娘,目中光微微亮。心想範翕真是好福氣,不管是玉女還是那個侍女,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眾。衛天子再看一眼自己旁邊的王後,看到王後臉上惺惺作態的假笑,天子生厭。
而衛王後注意到於幸蘭慘淡的臉色,微微皺了下眉。
公子湛和秦公主也在觀禮,薑湛神色同樣的恍惚,讓秦公主不滿地紅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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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心思各異,新婚夫妻卻和諧無比。
煙火綻放了整整兩刻,伴隨著整個沃盥對席合巹的禮儀。到玉纖阿和範翕一起被侍女仆從迎入婚房,禮成,煙火停了,外麵的人才渾渾噩噩地,將目光縮了回來。皆是心中感歎神仙眷侶,那二人成婚,站在一起竟是那般好看。
如此婚禮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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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被迎入舍內,安靜垂坐。她本等著侍女來服侍自己換衣,打算和範翕一會兒一起出去向諸人敬酒。玉纖阿輕聲喚:“薑女?”
她聽到了開門聲,起身走過去,卻是一怔,見進來的人不是侍女,而是範翕。範翕將門從內鎖住,十分自然。
玉纖阿疑惑:“……不用去敬酒麼?”
範翕淡聲:“他們大部分都是我恨的人,他們有什麼值得我敬的。”
玉纖阿便不語。
因他看到範翕手中提著一個酒壺,顯然他有其他意思。
他執壺到屋舍中屏風前所擺的食案前坐下,倒了一杯酒,自己不喝,向地上一敬。
玉纖阿立在帷帳後看去,她立在燈燭旁,燭光獨朗,熠熠生輝。
範翕回頭看她,手捧酒樽,朗聲:“敬浩瀚天地!”
玉纖阿眨眨眼。
看到他一飲而儘。
他再倒一杯酒,高聲:“敬四方天宇!”
“敬日月之昭,敬天神之眷,敬四海升平,敬錦繡河山。敬我父,敬我母,敬淵淵百年,得與爾嘉緣!”
玉纖阿目中光柔和。
她向他走來。
他仰頭看她時,她與他一起跪了下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高燭光下,女郎與郎君並肩而跪。
她一杯一杯地倒酒,與他一樣豪爽飲儘,聲音清婉:“敬東方啟明!”
“敬西方長庚!”
“敬星宿之屬,敬神州之皓,敬蒼生可待,敬亙古萬象。敬我父,敬我母,敬淵淵百年,得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