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羞澀地、又不安地問:“你真的不怪我大半夜折騰?”
玉纖阿堅定搖頭。
她隻是摟著他肩:“可是公子,你若是覺得委屈,有些事你當告訴我,而不是一人生悶氣。我不是那般可惡的女子,不會因你一句話就生氣要走。我不會對你那麼壞的,請你相信我。你我已是夫妻,有些話,你當信任我,遠勝過信任他人啊。”
範翕低著頭,沒吭氣。
半晌,他抬了眼,問:“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對諸侯王撒下那麼多的謊,要你來配合我圓謊?”
玉纖阿美目輕揚。
這是她始終想不明白的。
範翕望著她,輕聲:“因為旁的夫君,身上都有東西能證明妻子的愛。這個有妻子送他的衣服,那個妻子會做衣。這個妻子鬨著不許他納妾,那個妻子追在丈夫身後時刻想和夫君在一起。但是玉兒,你都沒有。”
“我不能證明你對我的愛。你連一針一線都不碰……我身上自然也有你送給我的小物件。可是細細想來,竟沒有一件是你主動心甘情願送我的。都是我強求,是我強要。你因為不在乎,才給我的。旁的夫君都有的,為何我沒有?”
他抿唇。
目有陰厲色。
他一字一句:“我當然也要有。你不給我,我縱是強要,也要有。”
玉纖阿握住他的手。
範翕低頭,看她如此,他又有些慌。他不自在地說:“玉兒,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和其他女郎不一樣,他們喜歡動針線,你都不喜歡……我沒有其他意思,沒有強迫你的想法。我隻是……虛榮而已。你就讓我玩吧,我不會太過分的。”
玉纖阿輕聲:“對不起,是我對你不好。”
範翕冷聲:“誰要你道歉?我覺得你很好。”
他有些煩躁,覺得自己好似沒有說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的一腔燥意向上湧,他眼中戾氣重生,但是玉纖阿在,他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告訴自己不能崩潰。他不能崩潰,不能嚇到玉纖阿。硬是咬牙強撐了一會兒,範翕神智稍微清醒,他舒了口氣。
知道自己又挨過去了。
範翕伸手撫玉纖阿下巴,讓她抬起目光與自己對視。
二人對望。
他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她便張臂,抱住了他脖頸,將臉埋入了他頸間,輕輕地蹭了下。耳邊是夫君溫熱的呼吸,玉纖阿閉著眼,隻覺得範翕的懷抱溫暖清新,讓她眷戀。她輕聲喃喃:“我知道了,公子。我之前和人不交心太久了,縱是想對一個人好,很多時候也沒有意識,不知怎麼對人好才是真心。我習慣了冷心冷肺,習慣了隻考慮自己,我卻忘了公子的需求。我自己不需要什麼來證明公子對我的心,但公子需要。是我沒有考慮到公子的心情,日後我會努力改的。”
範翕手撫她後背,他輕聲:“我又不怪你。”
他說:“我喜歡你冷心冷肺。喜歡你隻對我好。”
他目中微微亮,露出自己霸道一麵,實話實說道:“你一心裡隻有我,輩子隻喜歡我一個人,我才高興。”
玉纖阿仰頭,看他。
她微微彎眸,說:“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愛一個人,第一次嫁一個人,第一次做人的妻子。我有很多做的不好,公子見諒。我是認真想和公子在一起的,日後我們,要好好磨合才是。”
她鄭重其事:“公子,往後餘生,要多指教呀。”
範翕俯眼望她,他本心湖平靜,到底因她生了漣漪。
二人無話。
隻是範翕低頭。
玉纖阿抬頭。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親吻。
灶中火快要熄滅了,坐在火邊的燕王夫妻擁在一起說話,顯然已經忘記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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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在範翕的相助相護下,玉纖阿到底將諸侯王那頓筵席應付了過去。不光如此,範翕還在筵席上,帶玉纖阿去和那些諸侯王、王君夫人們打交道。他將他自己的交際圈展示給玉纖阿,將門打開,歡迎玉纖阿離他的世界更近一步。
夫妻二人的新婚生活,縱有爭吵,大部分時候,都是溫馨而幸福的。
範翕的新婚生活多少治愈了些他心中的創傷,讓他心情好了很多。但自從他二人成親,卻也有人如何想都不甘心,越想越生氣。
衛王後所居的鳳棲宮中,死了一個宮女。衛王後問下來,得知那宮女是被她的侄女於幸蘭弄死的。於幸蘭現在住在王後宮中,那個宮女本是某日被王後派去服侍於幸蘭。不知那個宮女哪裡招惹了於幸蘭,竟被於幸蘭打死。
王後第二日才知道,將此事壓下去後,又因太子哭哭啼啼地來跟自己告狀政事。王後將太子罵了一通,將人罵回去後,王後心情極為厭煩,便說在宮中散散步。
衛王後心中煩悶,因太子不堪其用,身為太子,在朝政上竟不能穩穩壓下衛三公子。衛三公子仗著天子的寵愛,處處挖齊國的牆角,讓王後暗恨。王後將自己的三個兒子扒拉一番,長子貴為太子,性卻懦弱,事事求助王後;第二子喜歡跟著太子鬨騰,野心勃勃,但王後看著,覺得未免天真;而第三子薑湛……薑湛,是王後最為滿意的。
可惜幺子對政務不感興趣,又出於報複自己給他隨意指婚的目的,薑湛平日在政務時格外消極。
然身為王後幼子,薑湛豈能這般一直逃避下去?
王後不禁思量著主意,想該如何下一服猛藥,讓薑湛振作起來——不就是一個玉纖阿麼!
玉纖阿都成婚了,薑湛早該走出那段舊情了!
王後看看天色,對侍女吩咐:“公子湛這會兒該離開廷議了吧?傳話讓他過來,我有話教他。”
宮女離去,王後繼續於園中散步。忽而,衛王後走到一處長廊外時,看到自己那個侄女於幸蘭正坐在廊子長欄上,旁邊站著一個侍女,在向於幸蘭回話。衛王後想到於幸蘭剛打死了一個宮女,便皺了皺眉,停下步子,想看這個侄女在做什麼。
於幸蘭靠著廊柱,腿搭在欄杆上。她坐姿不如尋常女子優雅,反而瀟灑又肆意。她揚著下巴,臉上神情驕橫。侍女正在小聲彙報:“那玉女,在燕王府邸宴請了諸位諸侯王。據說是親自做膳,讓諸位王侯誇讚不絕。”
於幸蘭冷笑:“她一個賤奴出身,會廚藝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要是像她那般卑賤,我也什麼都能學會。”
侍女道:“燕王當日與玉女一同在宴,聽說是燕王親自帶玉女去向那些王侯打招呼。”
於幸蘭皺眉:“宴請了那麼多諸侯,偏偏把我們齊國丟在一邊。範翕他是故意不給我麵子麼?”
侍女輕聲:“許是因為燕王覺得尷尬,才不請女郎。”
於幸蘭:“呸!他會尷尬?他做賊心虛!他巴著那個賤人,處處不給我麵子。他還真能熬三年,他……”
“幸蘭!”一個嚴厲的女聲從旁側傳來,讓於幸蘭一個哆嗦。
於幸蘭猛地慌張站起,她回頭,見是自己雍容華貴的王後姑母行來。衛王後雖是於幸蘭的姑母,但於幸蘭自小就有些怕這位姑姑。有時候她覺得衛天子,都比王後看著好說話……而此時於靜淞沉著麵走來,於幸蘭就耷拉下眼皮,小聲請安。
衛王後盯著她:“當初已經退親,現在又沒有本事將男人搶回來,隻在背後罵人‘賤人’算什麼本事?當初是你哭著喊著求我要退親,玉女又是成家幺女,容不得你在背後嚼舌根。若是說順了,出去亂了規矩,我也不會饒你!”
於幸蘭憋屈的:“是。”
王後點了點頭,又問:“那個被你打死的宮女怎麼回事?”
於幸蘭氣怒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聽那個宮女和人嚼舌根,說我不如玉纖阿好看,還說玉纖阿溫柔和善,燕王娶她是應該的……姑母,聽聽那是什麼話?我怎能忍?!”
衛王後並不生氣侄女的沉不住氣。
她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於幸蘭。
衛王後想到了什麼,對於幸蘭說:“你隨我過來,我有些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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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湛下了朝後,本想出去邀三兩朋友喝酒。他在朝上和燕王見了麵,隻是淡淡點了頭,並不想和範翕多說話。但是薑湛還沒出宮,就被王後身邊的宮女叫走了。薑湛心中厭煩,本不想摻和他母親的事。但是他已經推脫了好幾次,這次無論如何都應該去見王後一麵。
薑湛便隨宮女到了王後宮中。
畢竟是自己母親的宮舍,宮女說王後把於女郎叫去內殿問話了,薑湛就擺手讓宮女們離開,自己慢悠悠去內殿尋找母後。
無人攔他,薑湛漫不經心地進了內殿,正要弄出一點聲音提醒母親時,他聽到了裡麵衛王後和於幸蘭的對話,神色微微一變——
衛王後端坐高位,問站在下方的於幸蘭:“幸蘭,我聽你說話,總是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地方。有些地方我思來想去弄不清楚,如今便需找你證實。你給我說句實話——範翕是不是三年前就認識玉纖阿?”
於幸蘭一怔。
她眼神飄忽,說:“不是啊……他們不是今年才認識的麼?”
衛王後冷聲:“但是你對玉女憤憤不平,情緒太過激動,使我懷疑。我三年前非要和範翕退婚,之後玉女就自囚丹鳳台。丹鳳台是燕王母親昔日住過的地方……這種種算下來,未免巧合太多。”
於幸蘭支吾不語。
她礙於麵子,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範翕所負,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可憐人。
衛王後看她如此,手重重一派木案,將下方的女郎嚇一跳。衛王後厲聲:“事已至此,關乎我齊國國運,你還要瞞我?說實話!”
於幸蘭被嚇到。
她支支吾吾道:“是……是!”
衛王後猛地站起,冷目盯向她:“你說什麼?你說‘是’?!”
事到如今,已經瞞不下去了。
於幸蘭仰起臉,一鼓作氣道:“對!三年前,就是玉纖阿那個賤人搶走了範翕!姑母,玉纖阿早就和範翕認識!他們早就暗通款曲!他們背著我,一直偷偷往來。範翕就是為了那個狐狸精,才非要和我退親的。我親眼見到範翕因為那個賤人吐血!我親眼看到範翕寧可被我打死也要保護那個賤人!我才是他的原配!玉纖阿才是後來者!範翕被那個賤人勾引,背叛我!”
她高聲:“姑母,你要替我做主!”
衛王後走下高階,一字一句問:“那你三年前為何不說?現在求我做什麼主?那二人早就認識!你可知,玉纖阿在我麵前如何作態,範翕在我和你姑父麵前如何做戲?你知道他們這段婚姻能夠成事,是我和你姑母博弈後互相妥協的結果麼?就因你隱瞞此事,我錯失一切先機!”
“齊國被逼到如今被動地步,就因為你瞞了我三年!你還妄求我做主?”
“啪——”
重重的清脆一巴掌箍了過去!王後將於幸蘭扇倒在地。
於幸蘭慘叫一聲,捂著被打的臉頰抬頭,不可置信姑母會打自己。她目中噙淚:“姑姑……”
衛王後怒極:“蠢貨!我不知因你這個消息,弄錯了多少事!若是我早知這個消息,我早就針對範翕,不會讓燕國勢大,走到今日和齊國分庭而抗這一步。你是我齊國罪人!你給我好好待在這裡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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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外,日頭傾瀉,薑湛靠在門上,仰頭看著外頭屋簷上雕刻的瑞獸出神。塵土飛屑在空氣中飄落,薑湛臉色微微凝重。
他母親知道了……他母親必然要開始對付玉纖阿和範翕了。
薑湛垂下了眼皮,略有些煎熬,不知自己該如何選擇,是否該幫玉女。他怕王後的手段,怕衛王後對付玉女……但是母後畢竟是母後,他又豈能背叛母後?
左右為難,儘是踟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