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的操作太神奇。
如玉纖阿所料,第二日, 果然, 上流權貴比較關注燕王的, 都知道燕王後小產了。
玉纖阿不好拆自己夫君的台,隻好躲在府邸中裝病了幾日。好在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風、我見猶憐, 玉纖阿即便咳嗽幾聲, 她說自己病了, 旁人隻會憐惜她, 並不會懷疑。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成家人。
成容風拿著自己和範翕在範翕婚前寫好的約定, 氣勢洶洶地來燕王府邸問罪。他欲直接帶玉纖阿離開, 範翕脾氣極壞, 他根本不和成容風解釋,二人就大打出手。多虧玉纖阿強硬命令二人停下來, 解釋清楚了誤會後, 成容風又私下懷疑範翕有毛病。
他的懷疑很合理。
試問哪個正常男人會到處跟人說自己妻子小產了。
縱是為了讓衛天子安心, 也不至於信口開河吧?
玉纖阿柔聲勸服成容風, 將哥哥勸走後, 她長舒一口氣。然而,玉纖阿想到自己還需要一手極好的廚藝,去應對範翕跟諸侯王們撒下的彌天大謊——他跟人說自己廚藝極佳。那些諸侯王們,如今正眼巴巴地等著燕王君夫人的宴請。
玉纖阿不禁有些生氣。
心裡怪範翕多事。
以至於幾日見到範翕就覺得討厭, 不想理他。
而範翕何等敏銳, 他夫人即使再擅長偽裝, 在他了解她的前提下,範翕也能看出玉纖阿有些不高興。不過畢竟範翕自己有錯再先,他也不敢再多做什麼,隻好儘量順著玉纖阿來。
玉纖阿每日交際不隻是如尋常女子那樣隨意交際,她有自己的目的,她想探究的太多,關於政事的太多。她欲不動聲色地插手朝政,便需小心再小心。而為了這個小心,玉纖阿少不得要多花些心思不讓人看出自己的心思。現在再加上絞儘腦汁想如何應付諸侯王們巴巴等著的筵席,其他的事情,玉纖阿就有些懶怠了。
這日夜裡,玉纖阿睡得迷糊間,她在榻上翻個身,卻忽然覺得身後位置空空一片。玉纖阿得到片刻清醒,她從睡夢中醒來,攏著被褥坐起。揉了揉眼睛,玉纖阿在黑暗中辨認:“公子?”
沒有人回答她。
她心裡一咯噔。
這次徹底清醒。
她想起來範翕的病。玉纖阿當初決定快速嫁給範翕,就是覺得範翕的精神狀況極為糟糕。她需要立即嫁給他,給他安全感,並來悉心照顧他。不過兩人成親後,看著範翕心情一日日好起來,他沒有在她麵前發過瘋,玉纖阿就有些沒那般在意他的精神狀況了。
現在想來她頓覺擔憂。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不信自己嫁給範翕,就能讓範翕徹底擺脫他的噩夢。他不僅需要她,他也需要吃藥。可他又不肯吃藥……隻能換玉纖阿平日多照顧些他。
玉纖阿披衣下床,她從內舍出去,打開木門。冬日涼意如冰霜般覆來,玉纖阿一個激靈,心中生起後悔。
她這幾日為何要對範翕擺臉色?
範翕和以前的他已經不一樣,她但凡讓他傷心一下,都可能對他造成無可逆轉的傷害。
懷著這樣的心情,玉纖阿出門尋找範翕。她出了門,喚聲梓竹。梓竹並不在,玉纖阿便料定梓竹跟範翕走了。她再喚聲成渝,成渝才現身帶路。玉纖阿跟成渝去找人時,她觀察成渝平靜的臉色,心中才稍微平定。
暗笑自己嚇唬自己。
範翕若真的出了事,成渝豈會這般淡定?
玉纖阿柔聲:“成郎,我看你一點也不擔心公子。是否公子這幾夜,夜夜出去?”
成渝淡聲:“你的枕邊人,你問我?”
玉纖阿一頓。
她頷首:“看來公子確實是夜夜出門了。”
成渝憋屈,瞪她一眼。被她試探出了話,成渝快走兩步,不敢再多和玉纖阿搭話,唯恐自己被她騙去更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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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驚訝,因為成渝竟領路,將她帶去了膳房那邊。到膳房那處院子,玉纖阿看眼成渝,進院門時幾多踟躕。範翕去書舍也好,登高望遠也好,一個人關起來喝悶酒也罷……玉纖阿想到了很多可能,獨獨沒想到範翕會來這裡。
範翕一個公子出身的郎君,膳房和他從來就沒什麼關係。
玉纖阿半信半疑地進了院門。
排排燈籠下,院子裡跪著一地廚娘侍女等仆從。看到女君到來,諸人也不敢抬頭求助,一味低著頭受罰。
玉纖阿:“……”
看這架勢,範翕必然在這裡了。
然而如今已經後半夜,整個府邸的仆從都不用睡覺,陪著範翕在這裡發什麼瘋?
梓竹站在灶房門外,被裡頭冒出的煙霧嗆得直往外躲。梓竹咳嗽間,眼前一亮,見是玉纖阿娉娉嫋嫋地行來,在寒夜中,女郎如明珠般熠熠生輝。梓竹要開口,被玉纖阿輕輕“噓”一聲。梓竹便讓開了路,讓玉纖阿進去。
玉纖阿拿一方帕子捂住口鼻,她推開灶房的門,即使早有準備,也被嗆得發出一陣悶咳中。煙霧繚繞中,她隻看到大片大片的煙,花了很大力氣,才看到在灶台前蹲著的郎君。
範翕拿著一把蒲扇,手忙腳亂地給下麵的火扇風。他扇得很不耐煩,那火就如漲潮般向他撲麵而來。他自己都被嗆得直咳嗽,偏偏不知悔改,執拗地非要加大火勢。然後旁邊爐火上燒著一個煲,汩汩地向外沸水。範翕又著急地站起來,一邊咳嗽一邊要滅火。
他冷不丁聽到了女子咳嗽聲,一抬頭,看到了差點被他嗆暈過去的玉纖阿。
範翕大驚失色,萬萬不想自己燒個火而已,火沒燒好,妻子反被他嗆暈。
一陣手忙腳亂的折騰,自然需要外麵跪了一院子的廚娘進來打理。廚娘們好不容易讓火恢複正常,戰戰兢兢地教燕王如何添柴。範翕等仆從們弄好了這些,就不耐煩地將人都趕出去,自己繼續忙碌。
屋中的煙終於滅了。
玉纖阿捂著帕子,不再咳嗽了。她低頭觀察範翕,見他長發用銀簪半束,幾綹青絲不順地貼著麵頰。他秀美白淨如玉的麵頰上,沾了幾道不知道從哪裡蹭到的灰。臟兮兮的,有些淩亂,但美人的姿色,向來因為臟汙,反而更加珍貴。
在玉纖阿眼中,她的夫君就是這個灶房中最好看的那顆明珠。
隻是這顆明珠認真地在生火,估計沒工夫理會她。
玉纖阿在範翕身後站了半刻,蹲了下來。她見範翕又有將火生旺的架勢,伸手過去按住他手腕。她在他耳邊柔聲:“公子,你何必這麼大的力氣?”
範翕頓一下,回頭:“你會生火?”
玉纖阿溫柔“嗯”一聲:“我以前在灶房幫過忙的。”
範翕垂下長睫,不說話了。
玉纖阿蹲在他旁邊,她觀察他的神色半晌,故作不經意地問:“我見院子裡跪了那麼多廚娘,當都是被公子喚來的。公子大半夜不睡覺,為何在灶房忙碌?”
範翕言簡意賅:“我在烹飪。”
他語氣冷淡生硬。
當是又有點犯病了。
玉纖阿輕聲:“那為何不叫我起來呢?”
範翕扭過臉。
不看她。
玉纖阿手搭在他手腕上,她作出弱勢的模樣,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她再追問:“夫妻本是一體,公子怎能做什麼都不喊我起來陪你呢?你寧可讓仆從們陪你,也不叫上我麼?公子對我,是否太過見外?”
範翕仍然扭著臉。
他有些煩。
被她扯袖子扯了半天,他心裡又生氣,又酸楚。他既想扭頭和她說話,又不想扭頭理她。範翕這般矛盾,他身子僵硬,睫毛輕輕顫抖。玉纖阿觀察他輕輕顫動的眼珠,遲疑一下,她忽傾身,在他臉上輕親了一下。
玉纖阿麵紅。
她始終不太會撒嬌,不知該如何讓範翕受用。她隻會笨拙地在他臉上親一下,輕輕扯他袖子。
範翕微僵。
他仍淡著臉,卻賭氣一般開了口:“是你叫我不要煩你,不要鬨騰你的。”
玉纖阿一怔。
她從範翕俊朗的側臉上,竟然看出了他的幾分委屈色。
玉纖阿:“……”
範翕一板一眼地垂著眼給灶中火扇風:“你叫我不要煩你,我當然就不煩你了。我不敢鬨騰你,我鬨騰我府上的仆從,總和你沒關係吧?你自去睡你的覺好了,等我學會如何烹飪,我回頭教給你。你就不說那些諸侯王看你笑話,是我害你了。”
玉纖阿怔怔看著範翕。
她突道:“你把我說過的話,記得這麼清楚?飛卿,那隻是……夫妻之間的玩笑話而已。你怎能當真?我怎會真的煩你?”
範翕回頭來看她。
他疑心:“我思量來去,覺得你說的就是真心話。你就是嫌我煩,嫌我能折騰。你不喜歡我,我自然無話可說。”
玉纖阿無言半晌。
她知道他又在疑神疑鬼了。也許本來當日他二人說這話時,範翕沒有當真。但是他病了,少不得事後想來,越想越覺得她嫌惡他。他生氣又委屈,大半夜睡不著,乾脆自己起來到灶房勞動。
又生氣,又不和她吵。又怪罪她說他不好,又非要證明他格外好。於是,他半夜三更,如瘋子一般來灶房鬨騰。
玉纖阿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臟。
範翕警惕看她:“……你又要罵我有病了是不是?”
然而玉纖阿輕聲:“我要死了。”
範翕愣住。
玉纖阿伸出手臂,傾身過來摟住他脖頸。範翕怔愣間,看玉纖阿望著他喃聲:“我要愛死你了。公子,你怎麼這般……可愛呀。”
每每煩他時,他就來打動她。她無法覺得他麻煩,他的有病在她眼裡都是發著光的。其他女郎可能受不了郎君的這般神經叨叨,然而玉纖阿偏愛與眾不同的範翕。她伸手捧住他麵頰,在他迷惘間,她含笑:“我真的要愛死你了。”
玉纖阿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為了我不被諸侯王看笑話,才夜裡折騰自己。公子,你對我真好。”
範翕目中冷淡的光一凝,慢慢轉向溫和。
誰人不喜歡知情識趣、善解人意的女郎呢?玉纖阿聞弦音而知雅意,他縱是真的有一腔委屈,也要被她撫慰下去了。
範翕腦海中尖銳而扭曲的陰鷙麵被撫慰下來,舒服地沉到了穀底沉眠,他溫柔和善的那一麵浮出了水麵,睜開了眼,深情地看向玉纖阿。
範翕麵頰微紅。
因被玉纖阿稱讚,他如少年一般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