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長公主一家都沒有來王宮。
範翕失落極了,卻仍裝著不在乎的樣子,不肯去問。但是再過了半個月,他回到了學堂,本以為可以見到玉女了,結果上了一天課,範翕難得老老實實在學堂坐了這麼久,玉女始終沒有出現。
“乙班”的學生們本聽著一個小美人要來他們班上,也興奮討論了一日,結果什麼都沒看到,大家一起很失望。
下課後討論起此事,有大孩子說道:“玉女近日恐都不可能來上學的,你們不用等了。”
“為什麼?”
聽到一個清脆的男童聲,說話的孩子回頭,見是公子翕。公子翕眉清目秀,和和氣氣說話的時候,還是分外討人喜歡的。那孩子就和顏悅色地回答:“小公子不知道麼?長公主一家隨武安侯回齊國過年,每年都是這樣。算下來,他們恐要三月份才會回來吧。不過也說不定,之前長公主一家不就在齊國住了兩年才回來麼?”
範翕臉色一下白了。
他想到了自己上一次見玉女時,玉女正在收拾書籍……該不會她那時就打算走了吧?
之後的課,他開始心神不寧。
當天下了學後,範翕和泉安尋了借口出宮,慌張地去拍府邸大門。管事開了門,見是範翕,便含笑解釋:“是公子翕啊。我們家最近沒人,玉兒也不在,公子翕以後再來吧。”
範翕鎮定仰頭問:“伯伯,姑姑姑父他們什麼時候走的啊?”
管事答:“年前就走了啊。小公子一直在宮中,長公主他們沒有參加今年大慶,小公子竟然不知道麼?”
範翕後悔萬分。
他當然知道啊!
他隻是礙於麵子,沒有去問,不然他早就知道了。範翕迷迷茫茫地離開,心中已經後悔至極。玉女就那般走了,很長時間不回來了,也許她再不回來了。他還跟她吵架……她是妹妹,她還不懂事,他已經是大孩子了,他要讓著妹妹的啊。
怎麼能和妹妹吵架呢?怎麼能丟下妹妹自己一個人走了呢?
他太後悔了……他想要漂亮的妹妹,想要妹妹回來。他想念妹妹的一顰一笑,他甚至在心裡想,妹妹不想他和其他小女郎玩,那他就不玩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為什麼要跟妹妹吵架……現在妹妹沒有了,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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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周天子宿在虞夫人這裡。
二人說了些話,臨睡前,天子忽想起今日範翕沒有來煩他們。周天子遲疑一下,還是讓人去叫來範翕,看看這小孩子今天又在折騰什麼。誰知宮人一去不回,天子皺眉,再派去了一撥人。之後宮人才戰戰兢兢地回話:“陛下……不、不好了!公子翕離宮出走了!”
“什麼?!”虞夫人麵色慘白,幾乎被兒子的“離宮出走”嚇暈過去。
虞夫人和周天子匆匆去幼子的宮舍,見宮殿中,幼子隻留了一張字跡歪歪扭扭的布帛字條:“阿父、阿母,我去齊國找玉兒妹妹了,勿念,我會和妹妹一起回來的!”
周天子反複看著幼子的字條,若有所思。
比起他的平靜,虞夫人更為緊張。她責令宮人一番,發現泉安、成渝兩個孩子都不見了,自己平時賞給範翕玩的幾個金元寶也不見了,除此之外,範翕竟然什麼也沒帶。他自然不能帶的東西太多,不然這離宮出走,未免太囂張,也太難如願。
虞夫人失魂一般地坐下,蒼白著臉。
她氣得不知怎麼辦,隻喃聲:“他也太大膽了……他太大膽了!他知道齊國在哪裡麼?他就帶了泉安和成渝!就他們幾個小孩子,被人賣了怎麼辦?他還體弱,中途若是生了病怎麼辦……”
幼子雖然在多年調養中,已看著健康十分,但是輕易一個風寒,都能讓幼子比彆人多躺一個月。
這如何能出遠門?還是不告訴大人一聲?
事已至此,二人隻好盤問宮人,讓人封城門,再派人追出城找人。但是到了如今,兩人都不抱太多希望。因範翕是他們的兒子,他們了解這個小孩子……範翕哪有那麼容易被捉回來。
周天子隻好安慰虞夫人:“我讓各國通關官吏注意,將翕兒的繪像發出去,讓他們注意。我再傳書一封給湖陽,讓她不要急著回來。且讓她先留在齊國,等一等翕兒。若是能等到翕兒,無論如何都要將翕兒先穩住。”
虞夫人點頭。
虞夫人又憂心歎:“他和玉兒感情這般好麼?”
周天子一頓。
他模糊地想起一事,在自己夢中,好似範翕和一名叫玉纖阿的女郎苟且,他特意拿此事去刺激過虞追。玉纖阿……成玉……
但周天子隻是這般一想,並沒有當回事,隻覺得自己想多了。
怎麼可能呢?
一個是已經長大了、知道兒女之情、會和人家女郎私通的公子翕;
一個是小小年紀、不知情不懂愛、整日隻喜歡玩的混世小魔王。
當不是同一個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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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齊國王都,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在貴族居住的街坊間,出現了三個乞兒樣子的小孩子。
皆是臟兮兮的,一看便是吃了不少苦。
他們站在寫著“武安侯”的府門門匾前候了半天,討論是不是這個。
範翕振振有詞:“一定是的。我姑父就是‘武安侯’,肯定錯不了。”
泉安卻憂心:“要是錯了,人家以為我們是要飯的,又要拿棍子打我們了。”
範翕露出笑。
有些惡意。
他滿不在乎道:“咱們不是偷偷給他們下藥了麼?誰敢惹我,我才不放過。”
成渝沒說話,心中想到之前小公子做的那些事……嗯,這趟出宮,倒讓他見識了小公子的本性。彆人本性善良與否他不清楚,但公子翕,顯然本性是惡的。睚眥必報,才是範翕會做的事。
話雖如此,範翕卻也隻是仰著臉盯著門匾看,半晌沒去敲門。他有些猶疑,因他們幾個現在扮相都不怎麼樣,貿然敲門太過丟臉……範翕低聲:“咱們想辦法弄點兒錢,換身乾淨的衣服再登門吧。”
泉安和成渝自然支持。
範翕等三人在侯府門前徘徊時,一個小女郎騎在馬上,雄赳赳地路過此街。那女郎不過**歲,卻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穿騎裝長靴,腰間彆著一根長鞭,身後大批仆從跟隨。那小女郎騎馬到此處,見到有三個小乞兒擋著自己的路,身上臟兮兮的,一股惡臭味。
小女郎立時皺鼻子,不高興道:“什麼人都敢隨便來這裡?把他們給我弄走!”
身後仆從立刻衝上去,成渝見他們過來,挺身迎上,擺出架勢。大人們噗嗤笑起來,覺得一個小孩子作出這個模樣,太過可笑。同時他們圍的人太多,泉安也迎了上去,將公子護在身後。
範翕心不在焉地抬目看了那小女郎一眼,他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姑姑了,並沒有心情在這時和彆人起衝突。
範翕就淡淡道:“成渝、泉安,彆和他們浪費時間,咱們走吧。”
那騎在馬上的小女郎卻一下子怔住,頗有些失神。
她看到了範翕抬起的臉。
那張小臉儘是汙漬,卻擋不住他的眉目之雅。有些人生得好看,打扮得再是乞兒模樣,也長得不像乞兒。那般好看……小女郎伸手指範翕:“我要他!你們把他給我弄來!”
範翕一怔後,目露厭惡色。
那群大人看小女郎當了真,就果然來撲範翕。範翕三人被圍住,那小女郎的仆從拉開陣勢,扯出來繩索。範翕三人對視一眼,尋著機會想跑出去。小女郎騎在馬上,哈哈大笑,又興奮不已:“捉住他!他想跑,彆讓他跑了!”
她盯著範翕的臉,又誘哄範翕道:“你跑什麼?你來我們家,我讓你當我的馬奴好不好?要什麼有什麼,不比你現在強麼?”
範翕目露怒意——馬奴!
這般羞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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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行到街口,便停下了。玉女坐在車中,聽外麵的車夫緊張說:“前方有人在打架,仆去看一下,讓他們讓開,我們再去。”
玉女溫溫柔柔地說了個“好”字,她不在意地掀開簾子,想看看是誰敢在這裡打架。她看到了那個趾高氣昂、還騎在馬上揮著鞭子的女郎,也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三個小孩兒。其中一個、其中一個……玉女一下子將簾子完全掀開,細細去看。
她看到一個小孩子衝出包圍圈,卻撞到了那馬上小女郎的馬匹下,小女郎揚起了鞭子——
車夫走了半截,便聽到身後車門打開,他吃驚回頭,看車中侍女都沒拉住小女郎,他們家貌美的小女郎就揚起袖子,跳下了車,向這邊跑來。
玉女喊道:“於幸蘭,住手!”
那邊打鬥的人看到了她,而她已經奔跑著衝了過來。範翕回頭,一眼看到了她,他略有些驚喜。而玉女一下子衝過來,抓住他的手。同時頭頂上,於幸蘭手中的鞭子向下揮來。玉女抓住範翕的手,拚力將他拽向自己。
兩個小孩兒抱到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卻也同時躲開了於幸蘭揮下的鞭子。
範翕驚喜又慌亂:“玉兒!”
他拽著玉女站起,緊扣住玉女的手,將女孩兒護到自己身後。他仰頭,警惕地看著那個騎在馬上揮鞭子的惡女。
範翕回頭想觀察玉女有沒有摔傷,結果他一回頭,與玉女目光平視。
玉女:“……”
範翕:“……”
這般緊張的氛圍下,範翕僵住了一般,玉女眨眨眼,不解他怎麼了。
就見範翕失魂落魄地盯著她發頂,震驚至極地喃喃自語:“你、你……你個子竟然和我一般高了……”
他一下子忘掉了所有危機。
產生了新的危機——
玉兒個子竟然和他一般高了!
日後會不會比他還要高?
她、她明明比他小兩歲他沒記錯啊!
為什麼呀!
為什麼會這樣啊!
是因為他出生時體弱麼?
範翕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身體差,他懊惱至極地想:若是玉兒比我個子高了……我、我就不和她做朋友了。
無論如何都不要做朋友了!
再喜歡也不要做朋友了!
他無法接受漂亮的小妹妹比他個子高!他死都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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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緊急關頭,打鬥之中,小公子翕的情感竟如此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