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動靜,自然驚動了那打坐的道者。
微闔雙眼睜開,少年在他左側肩後的位置,略一偏下目光。
對方似乎也覺得前一刻裝不認識,後一瞬又有求於人的做派不太端正,對上他的眼神有些許不自然。
可又不能不說話,清潤的眼珠一轉,想了想:“……方才走得匆忙,竟忘了問仙長需不需要法器,我這裡雖沒兩樣拿得出手的,但阿生那裡還有一些能用。”
小書生姓“舒”,單名一個“生”字。
這話也在提醒那道者,當時是對方叫他們先走的,不算南鵲不講道義撇下他獨自跑路。
不能怪他。
這一點道者自是知曉,本就沒當作回事。
卻也並未立即開口。
偷跑的事跡蒙混過關,故意躲人的可沒有。
南鵲絞儘腦汁,繼續:“見到仙長平安歸來,一時欣喜若狂,口不能言。”
“……”
“實在不該。”
“……”
眼見其他人已經達成共識,認定南鵲行跡可疑,商議著要將他擒拿,再行決斷。
以北澤靈地的危險程度,若是被限製行動能力,幾乎與死無異。
南鵲認命一般:“並非有意不打招呼。”
“……無妨。”
道者終是開口。
可這群人卻沒打算放過南鵲,領頭的方辛目光嗤然,步步相逼:“縱使你非妖獸所化幻象,也與我們的困境脫不了乾係!”
其餘人也緊隨其後,神情鋥亮:“幻境皆有陣眼,說不定他便是破陣之機,何況不過一介外門人而已。”
就算是錯殺,又有何妨?
唯有先前親眼目睹過這道者輕而易舉打敗鷹嘴三人場麵的,緘默不言,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讓這群素日拿鼻孔瞧人的內門弟子,也嘗嘗他們外門弟子的厲害。
上次是廢掉鷹嘴人的手臂,這次又會是什麼?
“吭吭哧哧”的聲音,猶如劍的嘶鳴,聽在修道者的耳中,猶如滴血。
他們手中所持寶劍,劍尖齊齊懸空而斷。
這是……什麼樣的實力?
除了驚愕,竟還有一絲……懼意。
外門中也有這樣的強者嗎?
誠然,一些修道之人喜好自由,不受拘束,相較於各大仙門裡規矩繁多的內門,更偏好隨心所欲的外門,這類修者選擇進入門派,多半隻是想找個組織掛靠。
眼前這道者,年紀看起來並不大,不過修道之人身體各方麵的老化速度與自身修為息息相關,修為愈深,容顏愈顯年輕。
他們都是剛入羽闕仙閣的新人,抵不過這不知年歲的道者也不算丟臉,但身在內門的優越感卻是大為受挫。
還有,這道者又為何要維護這可疑的外門少年?
仿佛知道他們的疑慮,道者終開口:
“你們的劍是用來殺害無辜的?”
眾人一驚。
方辛從震撼一幕緩了過來,心知對方和他們的差距,又覺麵子掛不住,語氣沒有之前那般陰冷卻也算不上好:“我們的懷疑有理有據,你不僅多加阻攔,還折斷我們的劍,須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道者抬眸,淡淡看他:“你大可從我手上討。”
方辛拚湊起的表情又有裂開的趨勢,他哪是這道者的對手?
不過……
“你彆忘了,我們隻是有傷在身,若是眾人齊上,你未必討得到好!”
這話沒得到道者任何回應,被忽略得徹底。
“……”
“這位道友說得在理。”
眼見氣氛僵持不下,趙祥瑞出來做了個和事佬,視線越過道者掃了眼對方身後的少年,略一沉吟,“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同門實在不宜自相殘殺,至於他能躲過妖獸的攻擊,仙界之人,誰沒有些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他是能說得上話的人,又或者是這道者實在不是他們能啃動的硬骨頭,內門弟子需要個台階順著下。
“就算與他無關,他或許卻知道如何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話已經算是讓步許多,也是病急亂投醫的表現。
南鵲在那道者身後,不說話也沒人能拿他怎麼樣。
可小書生能說。
扒開桎梏住他的劍端,跑到南鵲身邊,橫眉怒指。
“你們不知如何破結界,就拿無辜之人以命相試,哪裡配進羽闕仙閣的內帷,還妄想得仙首指點,仙首風光霽月,視惡如魔,才看不上你們這樣的弟子呢!”
這話罵得大多數人臉色都很難看,方辛險些按捺不住又要發火,恰好白霧之中響起幾聲獸鳴,正在逐漸逼近結界邊緣。
眾人臉色皆是大變。
眼下出不去結界,他們又不是魔頭和妖獸的對手。
方辛陡然轉身:“帶上章蘊,我們走!”
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往其他處散開,還有活命的機會。
其餘人也想到這點,頃刻間各自取出法器,消失得無影無蹤。
轉眼結界處就隻剩下寥寥幾人。
剛才憤怒的小書生,此刻也被這動靜影響到了。
“阿南,我們走不走?”
“不走留在這兒喂妖獸啊?”不遠處傳來蕭起鶴輕揚的聲音。
他竟沒有走遠,也沒有選擇跟其他人同路。
沒了一溜煙的人對他發難,南鵲幾乎想拔腿就跑,可他剛一動腳,道者有了動作。
南鵲的雙腳頓住,笑問:“仙長也要走嗎?”
他以為這道者會留在這裡殺妖獸。
可道者略一點頭:“嗯。”
又好似看穿了他的意圖,直接道:“跟上。”
“……”
南鵲並沒有脫身的好時機。
......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
一片樹林裡,橫七豎八地躺了好幾具屍體。
鮮紅的血液掛在灌木的枝葉上,彙聚一處後滴入塵土。
“看來是剛死不久。”
蕭起鶴檢查了一下血液的熱度,以及屍體上的致命傷口。
皆是為利爪所傷,有些是被貫穿了胸口,有的是被抓破了喉嚨。
蕭起鶴跟七夜花妖□□過手,可以肯定就是那畜牲動的手。
而且......
“都是外門弟子,有兩個還是方才衝著阿南你舉劍的。”
小書生湊過去看了一眼,回來對南鵲說。
南鵲便沒去看了。
方向是蕭起鶴挑的,他們也不知是跟哪些人同路,不過晚來了片刻,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
外門之人實力較弱,在遇險之際,自然不比內門弟子的修為,也不像他們有足夠多的保命法器。
南鵲不由地想,若他和小書生單獨走,有幾分生機?
可要再待下去,他看一眼那道者。
一想到對方極有可能是蘇兀卿……
不行,還是得儘快走!
與此同時,某處崖壁下方。
兩名外門弟子趴在一處樹叢,茂密的枝葉剛好掩護住他們的身形,卻是僵硬著四肢,不敢動彈。
濕噠噠的沉重腳步聲在他們頭頂徘徊良久,過一陣子,確定聽不見任何聲響,兩名抖如篩糠的弟子才算活了過來。
“走、走了?”
另一人青白的嘴角咧出一絲笑:“幸好它的目標隻是那些內門弟子,我們才得以脫逃。”
“是啊……”
同伴也不由慶幸,“死的外門人,也都是些道法不精的倒黴鬼。”
“七夜花結界大概不會像往常那樣三天後消散,不過問題不大,接下來,我們隻要在這裡等待仙閣的救援就行。”
“你說仙閣,會管我們的死活?”
“單是我們自然不會,但這次被困了那麼多內門弟子,以他們的出身,若是遭了意外,仙閣聲譽受損不說,如何向那些世家交代?何況這次出現如此強大的魔頭,仙閣一定會管!”
以往不是沒有聽說過七夜花之行,每回都會死上幾個人,隻當是靈地凶險,現在才知這裡蟄伏著兩大妖魔。
想到連傳音都被隔絕了,又是一聲咒罵:“這結界也是詭異,我用了所有方法都聯係不到外麵的人,也不知道仙閣究竟什麼時候才……”
聲音忽然凝滯。
濕熱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兩人臉上。
那是……
兩人心驚膽寒地抬頭,透過茂密枝葉,赫然對上一隻巨大的紅色獸眼,放大的嗜血瞳孔,準確無誤地盯上了這兩隻顫抖的螻蟻。
恐懼和不甘。
是投喂這個幻境的最好食物。
……
而在樹林的另一處,剛經曆了一場廝殺僥幸脫逃的趙祥瑞幾人在林中大口大口地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