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姨從藥店買了驅蟲藥回來, 小心地抖在兩個女孩頭上，然後找了塑料袋將兩人的頭包起來，靜靜地等待藥效發生作用。
來娣和招娣很少進城, 張玉蘭和吳建國都是分開進城, 怕孩子太多，帶上來給吳曉夢他們添麻煩。
等下午, 吳曉夢將朵朵從舞蹈學校接回來, 姐妹倆看到漂亮精致的朵朵，不自覺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吳曉夢小時候也有過長虱子的經曆, 等時間到了，將姐妹倆頭上的塑料袋取下來，再用熱水將頭發洗乾淨。
姐妹倆不知道是多久沒洗過頭了，水都是渾濁發黑的, 浮在水麵上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虱子。
等用篦子將兩人頭上的虱子蛋大部分梳下來, 吳曉夢就讓她們去洗澡。吳曉夢對吳能富家也不太熟，便讓阿姨幫助姐妹倆洗澡。
來娣都已經十一歲了, 不願意讓外人幫自己洗澡, 招娣也不想。
等要洗澡了，吳曉夢才知道她們上來得急，沒有收衣服來，月月又才七歲, 招娣能穿她的衣服, 但是來娣不能穿, 再加上吳能富也不在家, 她不好擅自去拿月月的衣服出來，便取出一百塊錢，讓阿姨打車去買兩套內衣回來。
吳能富家這個阿姨是張麗自己找的, 張麗去廣州，阿姨嫌遠沒去。
吳曉夢擔心她們不會用熱水器，就站在門口，教來娣她們用熱水器，來娣不好意思地脫下衣服，看到她底下穿的內衣，吳曉夢一愣。那內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形狀了，兩邊肩膀位置已經破了兩個大洞，大概張玉蘭以為是內衣沒關係，所以也沒有給她們縫。
吳曉夢這才想起來，自己給她們買衣服的時候都是買的穿在外麵的衣服褲子鞋子，沒買過內衣。
來娣注意到吳曉夢的目光，羞澀地紅了臉，訥訥地說道：“二姑，你快出去吧，我知道怎麼用熱水器了。”
吳曉夢拉上了衛生間的門。
她坐在客廳，心裡不太舒服。當初來娣和招娣一個七八歲，一個四歲的時候，她就承諾過要養這兩個小姑娘。誠然，兩人現在確實吃得飽穿得暖，但是看看精致漂亮的朵朵，再對比兩個灰姑娘一樣的小女孩，她心裡很難受。
可是若是貿然將她們轉學到城裡來，她們能不能適應？
吳曉夢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朵朵跟招娣已經說上話了。
“我之前見過你？什麼時候？”朵朵還是一歲多的時候跟著吳曉夢回老家過，後麵差點跌入火坑，吳曉夢就不太願意帶她回去了。後來波波考上好高中，宴請親朋的時候，吳曉夢又帶她回去過，就此就沒再去過。
朵朵對那個時候已經沒有記憶了。
阿姨很快就買了衣服回來了，本來這衣服應該洗洗再穿，但現在來不及了，隻能讓她們先換上。
吳曉夢試探地問兩個女孩：“如果進城來讀書，你們願意嗎？”
招娣聽不太明白，來娣聽懂了。她們一直在鄉下生活，按理來說，應該對城市感到畏懼，留戀她們熟悉的環境。
來娣卻用一種渴求的目光看著吳曉夢。
吳曉夢問道：“我想讓你們來城裡讀書，到時候讓奶奶上來帶你們，要是奶奶不願意來的話，到時候我就請趙阿姨來照料你們。”
吳曉夢雖然願意幫助來娣和招娣，但是她也要考慮自己的家庭，肯定不能將來娣和招娣接到家裡來，如果張玉蘭不願意來城裡送他們上學，那她就請吳能富家這個阿姨去照料她們姐妹倆，她也會時常過去看看。
來娣慌不迭地點頭，“我們願意！我們願意來，二姑！”
招娣也跟著姐姐點頭。
“那好，回頭我就跟奶奶商量，讓你們來城裡讀書。”
來娣欲言又止，“二姑，我們可以帶吳榮一起來城裡上學嗎？”
吳曉夢愣了愣，她還真沒有考慮過吳榮，倒不是因為他不是吳家血脈，張玉蘭他們都將吳榮收養了下來，就當是撿來的孩子，吳榮也非常乖巧，張玉蘭他們是將吳榮當親生孫兒在疼。
“為什麼？”吳曉夢問道。
“因為...”來娣垂下頭，雙手絞著衣角，“吳榮現在還沒有上學，等他上學了，同學們會排斥他，會嘲笑他，他會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吳曉夢大怔。她突然想到，來娣和招娣，還有吳榮，他們的爸爸是詐騙犯，媽媽又是殺人犯已經槍決了，來娣和招娣在村裡的小學該受到怎樣的歧視和排擠啊！他們之前竟然忽視了這個問題。
難過來娣在聽她說想幫她們轉學的時候，會立馬同意下來，她們可能早就想逃離那個環境了。吳曉夢都不敢想象，這姐妹倆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摸了摸來娣的頭，“好，二姑答應你，幫你們姐弟個一起轉學。”
她對小孩子會心軟得多，見不得這些疾苦發生在他們身上。
張玉蘭他們是傍晚回來的，醫院睡不了這麼多人，他們來吳能富家裡吃飯睡覺。
吳曉夢為了跟他們商量轉學的事情，一直待到了晚上。
吳建國看到朵朵就稀罕得不行，他幾個孫輩，隻有朵朵是最小，多得一些疼愛。
小吳榮今天跟著爺爺奶奶在醫院，一進家門，就趕緊找搪瓷缸給張玉蘭倒水喝。
吃完了飯，吳曉夢跟兩人商量起轉學的事情，一開始吳建國他們聽說要將姐弟全部轉到城裡來，還不想同意，張玉蘭說道：“他們在村邊上的學校都已經讀習慣了，來娣都已經上五年級了，馬上就要考初中，現在轉學對他們也不好。”
吳曉夢讓朵朵將哥哥姐姐拉去看電視去了，壓低聲音說道：“我們之前都沒有注意這個問題，二哥二嫂的事情對孩子的影響太大了，來娣和招娣在學校都被同學排擠，兩人越發內向了，吳榮現在還沒有讀書，一旦他讀書了，境況也會是一樣的，這對孩子的成長不利，就將幾人轉學到城裡來，誰也不認識他們，對他們都會好很多。”
張玉蘭夫妻頓時啞口無言，村裡不時都有風言風語，吳榮從來不跟彆的小孩一起玩耍，他們都會欺負他沒爹沒娘，張玉蘭親耳聽到好幾次彆的小孩罵吳榮是殺人犯的兒子。
“行吧。”
他們同意了，事情就會容易很多。
“那你們看是一起上來，還是媽上來。”
張玉蘭看了吳建國一眼，直接決定了，“那你爸一個人待在老家做什麼？個孩子呢，我一個人也照看不過來，得讓你爸一塊上來才行。”
吳能富聽了他們的話，直接說道：“那你們就住在玫瑰園，我那房子都裝好了，沒過去住。”
張麗不同意，“那是你們的新房，我們過去住不好，張麗知道了，會有想法。”
吳能富似笑非笑地說道：“張麗才不會在乎房子不房子的，你們過去住就行了，玫瑰園我們有兩套房子，隨便你們住哪套。”
有個問題是吳能富結婚之後，就將戶口遷到玫瑰園來了，他跟招娣他們不在一個戶口本上，兄妹個想要讀書，還得借讀。
吳曉夢當即決定給他們買一套房子，現在借讀費很貴，花這個借讀的錢，不如再添點錢買套房子，一旦轉學上來，就要在蘇城讀十來年的書。
一玫瑰園的學校一般，吳曉夢想給他們買個學區好點的房子，但開學在即，沒有時間去精挑細選，延安路旁邊就有兩所不錯的小學和中學，剛好吳能富知道旁邊有個鄰居想賣房，房子還沒有吳能富他們現在住的大，沒有這麼大的院子。
現在房子賣得比當年貴多了，這房子還沒有當初吳曉夢和吳能富合夥買的房子大，但價格卻是當年的數倍，一套小小的房子要價一萬二。
因為要得急，對方不肯讓價，吳曉夢也沒跟他拉扯，準備將房子買下來，就落戶到吳建國的頭上。
吳曉夢正準備回家拿錢，吳能富突然跳出來說道：“買在爸名下可以，但是得簽個協議，爸百年之後，這房子隻能讓二姐一個人繼承，因為這房子是她出的錢。”
吳曉夢一愣，她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房子本來是買來給兄妹讀書用的，至於以後的歸屬，她沒那麼在乎。
吳建國聽到吳能富的話沉默了片刻，這房子他還以為以後是讓小吳榮來繼承的，畢竟他是男娃，又沒有父母為他打算，有房子，以後的路也會輕鬆不少。
可是買房子的錢是吳曉夢拿的，如果她不願意給吳榮，那他也沒有置喙的餘地，畢竟吳曉夢肯出錢買房子給他們讀書，就已經做得仁至義儘了。
“行。”吳建國還是點頭答應了。
吳曉夢本來不在乎，但是經過吳能富一提醒，如果現在不將歸屬定下來，吳建國的子女畢竟很多，他們也會有各自的孩子，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準，萬一為了這一套房子反目成仇就沒有必要了，於是她也就簽了這份協議。
房子很快就辦理了過戶，房產證還要等幾天才能拿到，旁邊兩所學校都已經馬上要開學了。
上學的事情是吳能富跑下來的，當初月月和星星他們就是在這兩所學校讀書，他跟裡麵幾個老師相熟，加上又有了購房合同，送點禮，很快就將兩姐妹上學的事情辦妥了。
吳曉夢擔心姐妹倆驟然轉學之後不適應，還特意跟姐妹倆談了談，如果在學校有什麼事情，要及時告訴家長，要好好學習，積極地跟同學交朋友。
與此同時，吳曉夢拿了五百塊給張玉蘭，讓她去給幾個孩子買點內衣，她現在大著肚子不方便跑來跑去。
忙完這些，吳曉夢的學校也開學了。
她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因為懷著雙胞胎，肚子大得像足月的，走在學校裡，隨時都會有人好奇地打量她。
吳曉夢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麵對這些目光她還會不好意思，現在她都不在意那些目光了。
劉輔導員看到她，也不由得笑道：“彆人在大學隻有學習，隻有你，學習事業家庭一把抓，誰都沒有你能乾。”
吳曉夢笑道：“兩個孩子都是意外來的，我本來沒打算這麼快生孩子。”
吳曉夢辦了簽到，就要領書了，學校的書都是班乾部搬到教室，然後再分發到同學們的手上來。
一共有十多本書，也可以選擇不買新書，學校裡麵有二手書商店，比新書便宜很多，很多同學都會選擇買二手書。
吳曉夢喜歡新書，學期結束之後，她會將書帶回家，沒事的時候就翻開看看，作為收藏。
十多本書，如果她沒有懷孕，也搬得動，她現在不敢搬這麼重的。
班長姓陳，主動提出幫她搬書，“吳曉夢，我幫你搬，搬到宿舍嗎？對了，你不住宿舍吧？”
吳曉夢正在想要不要分幾次搬呢，連忙說道：“太謝謝你了，搬到我車上吧，我帶回家去。”
她跟之前的班級同學來往得更多一些，現在她不住寢室，平時也是上完課就走，對班裡的同學隻是混個眼熟。
她記得班長叫陳健華，中等身材，抱著她的一摞書就往教室外麵走。
“你車停哪呢？”陳健華問道。
“就在旁邊。”吳曉夢一邊說，一邊走在前麵。
大概步行一百米，就看到了吳曉夢的老爺車。
陳健華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她的車，笑道：“你這車真漂亮。”
吳曉夢笑道：“代步用的，太謝謝你了，陳同學，我請你喝茶飲吧。”
陳健華知道學校那家茶飲是吳曉夢開的，從開業到現在，生意一直很火爆，同學中間甚至衍生出代購來了。就是代替那些不想走路的同學去買飲料，一趟能掙個五毛。學校裡家境好的同學不在少數，這工作還挺吃香。
陳健華幫她就是舉手之勞，怎麼會要她請客，連連擺手，“謝謝，你太客氣了，舉手之勞。對了，我聽說你也加入了創業協會？”
創業協會，吳曉夢大二的時候就加入的，但是她一直太忙，隻在最開始的時候去過一次，後麵就一直抽不出時間過去了。
聽陳健華這樣說，吳曉夢就問道：“你也是裡麵的成員嗎？”
陳健華笑道：“是，我在你後麵加入的，剛加入的時候，就聽會長跟我們說，全校最有名的吳曉夢同學也在裡麵，但是我一直沒有見過你。”
吳曉夢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直太忙了，沒有時間過去，你們現在在做些什麼呢？”
“我現在在做一個禮品項目，就是做一些飾品，像絲巾和領帶禮盒，在拉到單子之後再找蘇城的織造廠做出來，就是賺個差價。”
吳曉夢還是第一次聽這種行業，蘇城最發達的就是織造業，不過進了九十年代，不少國營的紡織廠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
“做得怎麼樣？”吳曉夢問道。
陳健華笑道：“我父母就是紡織廠的員工，所以拿貨非常方便，現在累積了一定數量的客戶，最開始的時候，都是我家的親戚介紹的單子。”
吳曉夢朝他比了個大拇指，“那不錯，你這隱藏得挺深啊，都沒人知道你做這個吧？”
陳健華搖頭，“我們劉指導員今天戴的絲巾就是我送給她的，去年過年的時候，學校給女職工發的絲巾禮盒，給男職工發的領帶禮盒就是我賣的。”
吳曉夢這下徹底服氣了，這陳健華是有經商頭腦的，竟然將生意做到了學校來。
陳健華趁機笑道：“你平時接觸的人也多，如果需要給客戶送禮，記得要找我，我給你算優惠價。”
吳曉夢沒什麼客戶要送禮，平時過年收到的都是經銷商送的禮，她禮貌地感謝了對方，並表示如果有需要一定會找她。
陳健華又將自己的名片給了她一張，上麵印著他的傳呼號。
禮尚往來，吳曉夢將自己家的電話號碼寫給了他，“我是做食品的，如果你什麼時候需要，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今天就是領書，沒什麼彆的事情，吳曉夢跟他道彆之後，就開車回家了。
房間裡傳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娟子已經開學了，她在這讀書不方便，劉秀英來將她接回家了。
她來的時候，吳曉夢跟她提了一下娟子在鋼琴上很有天賦，希望能讓她繼續學習。
劉秀英當時什麼也沒說，吳曉夢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大嫂，人這一輩子，不是隻有讀書這一條出路的，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希望你好好地考慮考慮。”
朵朵在鋼琴上麵沒有多少天賦，隻能靠努力學習，好在朵朵坐得住，這麼久的學習下來，已經能斷斷續續地彈一段簡單的曲子了。
陸韞的工地早就開工了，不知道是不是趙潔勸住了徐之書，徐之書沒去上海。
順利的話，工地四月份就能完工。
這天陸韞七點鐘才到家，一到家就告訴吳曉夢：“老趙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