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 吳曉夢獨自在蘇城的家裡渡過，她忙完之後給家裡上海家裡打電話, 陸韞接了之後照例讓幾個孩子來跟媽媽講電話, 朵朵卻躲回了房間，不願意跟媽媽說話。
“朵朵肯定是生我的氣了，我答應陪她去參加比賽的, 又爽約了。”
陸韞說道：“一會兒我去哄哄她，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吳曉夢低聲說道：“設備的問題差不多解決了，現在有個比解決問題設備更難的問題擺在我麵前。”
陸韞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她心情低落，安慰道：“人心易變, 這是正常的，看開一點。”
“我真不希望是我想的那樣，希望是我想錯了。”
夫妻倆聊了十分鐘, 吳曉夢擔心朵朵，“行了, 不說了，你去幫我跟朵朵解釋解釋，哄好她就睡吧, 我可能要幾天才能回來。”
次日，肖華親自將調查的結果送到吳曉夢家裡來。
“這個公司是去年才成立的, 規模非常小, 是專門給小餐館這些供貨的，價格低廉，質量也不太好…”
她越說, 吳曉夢的臉色就越難看。
肖華不敢往下說了。
吳曉夢自己拿起資料翻閱，和肖華說的大差不差，從照片看, 確實隻是個小作坊，跟榮盛這種正規的工廠完全不能比。
而鄭東臨，就是騙她跟榮盛解約，用了這個小作坊的設備。
吳曉夢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之前買的這些設備算是作廢了，她雖然心疼浪費的錢，但是她更心痛的是鄭東臨，這個跟了她幾年的老員工，枉費她這樣信任他。
肖華進廚房燒了開水，泡了茶，遞了一杯給她。
吳曉夢慢慢地吹著茶沫子，心情漸漸地在清新的茶香中平靜下來。
“肖姐，多謝你幫忙，你回去上班吧，我得去一趟茶飲。”
肖華擔心地看著她，那眼神似乎在說需要我陪你去嗎。
吳曉夢明白她的意思，搖頭說道：“你不必和我過去，我自己去吧，你畢竟是屬於食品廠的。”
吳曉夢將資料裝進包裡，和肖華一起出了門，兩人分彆上各自的車，吳曉夢對著肖華揮了揮手，開車朝茶飲的方向開去。
她開得很慢，一路上都在想，到底要怎麼處理。
很快她就到了茶飲樓下，停好車。
老板突然出現在公司，讓很多人都有些心神不寧，畢竟在這個特殊時期，大部分人都知道公司出了什麼事情。
鄭東臨更是驚訝，他一聽說吳曉夢來了公司就立馬迎了出來。
“吳總，您怎麼來了？”
吳曉夢炯炯地看著他，表情很平靜，“怎麼，公司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該來嗎？”
吳曉夢還從來沒有這樣生硬地跟他說話過，鄭東臨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同的意味，他連忙陪笑：“我是說，您來得正是時候，我已經跟榮盛簽約了。千和那邊，我們的法律顧問也正在準備起訴的資料。”
吳曉夢點了點頭，走進了辦公室。
鄭東臨跟了進來。
他做了茶飲的一把手好幾年，吳曉夢也給他足夠的尊重和權利。
他還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無所適從過。
但終究是要來的。
“吳總，我要向您做一個檢討，是我工作的疏忽，才出現了這麼大的紕漏。”鄭東臨一臉的愧疚。
吳曉夢坐在辦公椅上，沉靜的眸子看著他。
鄭東臨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氣息，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我被他們騙了。您要怎麼處罰我都可以，確實是我工作的疏忽。”
吳曉夢心裡很失望，到了這個時候，鄭東臨還在將她當傻子。
吳小夢沒有廢話。她從包裡將資料抽出來拍在桌子上，示意鄭東臨自己看。
鄭東臨看了她一眼，將資料拿起來，剛翻了幾頁，臉色驟然大變。
他穩了穩心神，才說道：“吳總，我昨天早上才收到這個資料，剛想拿給你。當時我們去考察的時候，千和租了一個廠房給我們參觀，設備和生產線都很正規，所以才被他們騙了。”
吳曉夢直直的望著他，直接問道：“東臨，你吃了多少回扣？”
鄭東臨愣住了。說不出話來。
吳曉夢又說道：“你的車挺不錯的。”
鄭東臨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車落地24萬，他一年在茶飲拿的工資八千塊錢加兩千塊年終獎，這輛車他再工作20年也買不起。
“我問過榮盛那邊了，他們沒同意你的回扣要求，所以你想辦法將他們解約了。為什麼？”
吳曉夢看著他的眼睛，問為什麼。是她對他不夠優待嗎？
普通員工兩三百塊錢，他年薪八千，還有年終獎，在物質上，吳曉夢覺得自己沒虧待他。
鄭東臨咽了咽唾沫，既然吳曉夢都知道了，他也沒有說謊的餘地了。他確實拿了回扣，也收了好處費。
第一批設備40萬，他拿了10萬回扣，這錢他拿在手上都覺得燙手。難怪質量那樣差，鄭東臨的雙肩塌了下來，他也不敢抬頭看吳曉夢的眼睛，實在是心中有愧。
吳曉夢抱著雙手，在心裡歎了口氣，麵對老員工，她確實還是心軟了，“把錢交回來，你主動離職。”
鄭東臨什麼都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吳曉夢坐著沒動，想起最開始，鄭東臨隻是一個業務員，做到今天一把手的位置，他自身的努力和勤奮是不可否認的，對公司的貢獻也不可抹滅，所以她隻要求他把錢還回來。
10萬塊，第二天鄭東臨就將錢交給財務了。吳曉夢不管他是怎麼拿到的，她得收拾爛攤子。
首先是用了新設備的商戶需要更換，因為之前和榮盛解約，所以榮盛要重啟生產線，這需要時間，安撫和補償就顯得尤為重要。
吳曉夢想來想去，將上海的李新華，調任為新經理，接替鄭東臨的位置。李新華這人和鄭東臨很像，不管是能力還是待人接物。
在李新華到崗之前，她得處理公司的事務，好在問題發現得早，不至於造成太嚴重的後果。
隻是公司，至少損失三四十萬。
吳曉夢給董律師打了電話，著手收集材料，起訴千和詐騙和銷售偽劣產品。
她還有個更要緊的事情，親自去跟榮盛對接。
跟榮盛合作的這幾年，她甚至沒見過榮盛的老板。讓一切都交給了鄭東臨來打理，造成今天這個局麵，她也責無旁貸。
榮盛最開始隻是一個小廠，在跟茶飲合作之後，才慢慢地發展起來，成為了中型企業。
對於茶飲，榮盛的態度是感激。所以即使之前茶飲提過解約，榮盛也不會計較，榮盛之前的訂單，多半都是茶飲公司的。
茶飲提出解約，對榮盛的損失也很大。兩方合作是共贏的。
所以在吳曉夢主動打電話約榮盛的老板吃飯的時候，對方十分爽快地答應下來。
李新華也迅速交接了上海的工作，趕到了蘇城，畢竟是升職加薪，得積極點。
吳曉夢帶著李新華赴宴。
對方也帶著手底下的高管，雙方約在一家中餐廳的包房。
榮盛的老板姓張，是個中年男人，頭發禿了一塊，有些發福，看著挺和氣。
說起來茶飲才是甲方。
吳曉夢慣來是不喝酒的，她是甲方老板，不喝酒也沒人敢強迫她，苦了李新華，從頭喝到尾，差點溜桌子底下去了。
張老板看著憨厚，但也是個人精。見吳曉夢沒帶鄭總過來就知道鄭總多半是栽了，他苦著臉說道：“吳總，這幾年我們供貨的價格一直沒變。借著今天這個機會我必須跟您說一下，不是我們不給您優惠，實在是這幾年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成本比前些年高了太多。我們供貨的價格卻沒有漲過，其實我們的利潤是越來越低的。”
他那張圓臉都皺成了苦瓜，“我老早就想請您吃個飯，請您去廠裡麵參觀參觀，看看我們生產的工藝，成本到那去了，現在還有一點微薄的利潤，再過兩年物價更高了，我們就沒利潤可賺了。”
張總的意思是，之所以這麼多年沒降價，是因為最開始給的價格就很便宜，這些年物價飛漲，他們供貨的價格始終沒變，所以也算是變相地讓利。
道理簡單明了，都是做生意的，不可能將所有利潤都揣到自己的兜裡，吳曉夢聽明白了張總隱晦的意思，他意思是適當的給他們提提價。
吳曉夢笑道：“張總，你是個厚道的生意人。我這個人最喜歡跟誠信的彆人打交道，榮盛給我們供了這麼幾年的貨，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問題，這次也是我疏忽了，還好你大度，我們還能友好的合作。”
這頓飯吃的算是賓主儘歡。
李新華喝熏了，他才剛到蘇省，入住了酒店。
見吳曉夢是女流，張總吩咐底下的人要安頓好李新華，李新華被他們拖去酒店了。
他一個大男人，吳曉夢也不擔心他的清白，還要感謝張總的細心，不然她還真不好弄。
張總說什麼都不讓吳曉夢給錢，率先把賬給結了。
第二天，吳曉夢去了一趟陸宅。
鄧萍摔裂骨，不知道好了沒有，陸韞沒時間來。她辦完了事就抽時間過去看看。
開門的是宋叔，見到吳曉夢非常熱情，將他她手裡的鮮花和水果都接了過去，接著又去給她沏茶。
吳曉夢四處看了看，沒看到阿姨的影子。
她徑直走向鄧萍的臥室，鄧萍的腳還沒有好完，還躺在床上休息。
吳曉夢突然來了，她臉色有一點尷尬。
“阿韞沒有來嗎？”
“我一個人來的，公司出了點事情，我過來處理，辦完了事就來看您。”
鄧萍哦了一聲。
吳曉夢問道：“我們給您請的阿姨呢？怎麼沒看到？”
鄧萍弄了弄頭發，“請什麼阿姨呀，又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我不習慣。把人給辭了。你宋叔退休在家也沒事乾，就過來幫忙照顧我。”
吳曉夢噗地笑了一下，鄧萍的臉馬上就紅了，一臉尷尬的看著她。
吳曉夢笑道：“媽，您現在是單身，找老伴正常的，我和陸韞都支持。”
鄧萍的臉更紅了，低聲說道：“瞎說什麼呀，就是朋友。”
“好好，是朋友，那他挺不錯的，還能過來照顧您。”
鄧萍的臉色這才稍微自然點。
沒過多久，房門被宋叔推開，他端了一碟子洗乾淨的水果進來，還問吳曉夢，“晚上在這兒吃飯吧，我去買菜。”
吳曉夢趕忙說道：“不了，宋叔，我晚上還有事情。”
宋叔現在是在這伺候鄧萍，不管他們是老伴關係也好，還是朋友關係也好。吳曉夢若是留在這裡吃飯也讓宋叔伺候，那就不合適。
宋叔倒也沒勉強，笑了笑出去了。
“彆擔心我了，我都能下床走動了。其實今天有點走累了，臥床休息一下。”鄧萍說道，又問，“你公司出了什麼事情？”
吳曉夢說道：“都已經處理好了，看過您，我就要回上海去了。”
從陸宅回來，吳曉夢又去了玫瑰園，孩子們還沒有放假，張玉蘭夫妻還在這帶孩子。
吳曉夢給他們隨便買了點水果帶過去。
吳曉夢好久都沒來了，張玉蘭讓吳建國出去買隻烤鴨回來加菜。
吳曉夢要阻止，張玉蘭說道：“讓你爸去買，這家烤鴨店味道可好吃了，多買幾隻，你帶回上海去給朵朵他們嘗一嘗。”
吳曉夢想起朵朵生自己的氣，拿烤鴨回去哄哄她也行，於是就沒再阻止。
吃飯的時候，張玉蘭一臉喜色地說道：“明年四月份，你二哥就出獄了。他在監獄表現好，減刑了一年多。這都五年多了。”說到最後，張玉蘭眼裡噙起了淚花。
吳曉夢一愣，她看向小吳榮。
吳榮今年都五歲多了，上幼兒園中班了。
小時候的吳榮是朝天鼻，小眼睛，厚嘴唇，長到五歲多，稍微好看了一點，就是曬得太黑了，到冬天也沒白回來。
他吃飯像個小豬仔，吃的香得很，小身板也很壯實。
來娣和招娣出落得也更加水靈，那件事過後，吳曉夢還擔心來娣會留下心理陰影，但看樣子，來娣比以前還要開朗一些。
吳曉夢突然說道：“以後就不要叫來娣和招娣了吧。以後我們都叫書名，秀淑和秀敏。”
張玉蘭有些驚訝，笑道：“這名字都叫了這麼多年，怎麼突然要改個名字？”
招娣早就厭倦了自己這個名字，她立馬說道：“二姑說的對，我也不想用那招娣這個名字了，我就是我自己，為什麼要叫招娣呢？以後我要叫秀敏。”
來娣也點頭，“我也讚同。”
家裡還有一個娟子，書名叫吳秀娟。
吃過飯，一家人去看劉秀英他們。
自從娟子學鋼琴，吳曉夢還沒來過她家。
敲開門，劉秀英母女倆才剛吃過飯，碗都還沒來得及洗，連忙收起來。
吳曉夢問娟子，“鋼琴學的怎麼樣了？”
娟子笑道：“才學了基礎呢。”
吳曉夢笑道：“沒關係，學習不怕晚。隻要你用心學，肯定能學有所成。”
劉秀英的臉色看著比以前好看太多了，似乎她也想開了。
吳曉夢見她狀態好一些，心裡也放心多了。
吳曉夢沒待太久，她買了晚上的票，連夜回到上海。
蘇城的工作就交給李新華去善後了。
她沒提前跟陸韞說，到家的時候家人都睡了。
陸韞睡覺一向都比較沉，黃阿姨和於阿姨的睡眠淺，聽到動靜都起來看，見吳曉夢回來問她吃過飯沒有，吳曉夢擺擺手，讓她們繼續去休息。
她洗過澡回到房間，開門的動靜沒吵醒陸韞，床的塌陷感驚醒了他。
陸韞將手搭在她的肚子上，迷糊說道：“回來啦？怎麼沒提前說，我好去接你。”
吳曉夢說道：“火車到太晚了。擔心你休息不好，我自己打車回來就行了。”
陸韞揉了揉眼睛，瞌睡驚醒不少，問她：“公司的事處理的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
“鄭東臨有問題吧？他是不是吃了回扣？”
吳曉夢沉默了一瞬。事實確實如陸韞所說，“嗯。”
“你辭了他沒有？”陸韞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但他同時也很了解吳曉夢，擔心吳曉夢會感情用事。
“辭了，他將回扣都吐出來了。”
陸韞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可以呀，曉夢，你現在做生意算是出師了。”
吳曉夢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這倒是給我上了一課，不要太過相信彆人。我就是吃了這個虧，吃一塹長一智吧。”
“損失了多少？”
“目前可能三四十萬，後麵如果打官司贏了的話會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