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的這天, 所有人都在為明天的婚禮忙碌，一輛藍色的出租車在吳家門口停了下來，從上麵下來一個提著黑色旅行皮包的女人, 她燙著一頭很有氣質的卷發, 身著白色羽絨服，緊身牛仔褲，黑色高筒長靴。
門口站著幾個閒人，多到這個臉生的年輕女人，都好奇地打量著她。
女人直接提著皮包走進了吳家。
吳家沒幾個人，多數人都在農家樂那邊準備食材, 家裡沒什麼人。
農家樂那邊人太多了, 吳曉夢沒讓孩子去那邊玩, 拘著他們在家裡。
“ 姐姐你是誰啊？找誰？”
吳曉夢聽到朵朵在院子裡跟人說話，從房間裡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人, 片刻之後，她認出對方來, “燕子？”
曹燕看到吳曉夢，局促地笑了笑, “二姨，新年好。”
曹燕已經完全長成大人了, 看起來就是一個時髦的城市女孩，手上提著的皮包都是名牌, 看著似乎跟農村沒什麼聯係了。
一晃多年過去, 燕子雖然中途走了彎路，但是最終還是走上了和前世差不多的道路。當年她也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
“回來了啊，你外婆他們去農家樂那邊了, 快進來。”
吳曉夢溫和的態度讓曹燕鬆了口氣，看起來，二姨沒將當年的事情放在心上，她笑著“哎”了一聲，提著箱子走進來。
“你這是專門回來參加你小姨婚禮的？”
吳曉雲在廣州這半年，跟曹燕的聯係也多，經常在一起吃飯。吳曉雲結婚，曹燕怎麼樣都要回來一趟的。
“是啊，好久沒看到外婆和你們了，借著這個機會，一道回來看看。”
朵朵沒見過曹燕，吳曉夢教孩子們叫表姐。
曹燕笑道：“大新年的，我給孩子們帶了點小禮物。”
吳曉夢將曹燕領進房間，過年人多，沒有空房間了，晚上隻能重新安排一下。曹燕肯定知道她父母將家搬到吳家村來了，但是卻直接提著行李來了吳家，顯然，她也沒有打算要住到吳翠英家那邊去。
進了屋，曹燕將禮物紛紛取了出來，今年是豬年，幾個孩子的禮物是穿著紅繩的小金豬。除此之外，曹燕還給孩子們發了紅包。
吳曉夢問她，“你直接從廣州坐飛機來的？在上海轉火車嗎？”
“是的。”
“還沒吃飯吧？我弄飯給你吃。”
曹燕還是早上在廣州吃的早餐了，在火車上吃了點東西，這會兒也不算餓，就笑道：“我這會兒也不餓，二姨，我小姨呢？”
“在農家樂那邊幫忙呢，你要過去嗎？我帶你過去，你舅舅這個農家樂開業以來，你還沒有來過吧？”
確實沒有，曹燕都是幾年前遷戶口的時候來的了，吳能富這個農家樂開業也才一年多時間。
曹燕出現，讓一些人都感到意外，尤其是她父母，吳翠英和曹中平。
吳翠英幾乎沒認出曹燕來，她跟張玉蘭他們坐在一塊削薑皮，曹燕特意過來見張玉蘭。
曹燕太時髦了，完全是城裡的姑娘，吳翠英第一眼沒認出來，還是曹燕開口叫張玉蘭外婆，吳翠英才認出來人。
“燕子？燕子啊！”吳翠英反應過來之後，撲過去一把拉住曹燕，“你這孩子，也太狠心了，總算舍得回來了。你讓我跟你爸好擔心啊！”
曹燕注意到吳翠英了，但是她沒主動去打招呼。
吳翠英死死地拉著曹燕，她雖然是女人，但是常年乾活，有一把子力氣，曹燕感覺自己的手被握得一陣疼痛。
“媽。”相比吳翠英不知真假的激動，曹燕顯得格外的鎮定。
吳翠英隔她近了，和記憶中相比，老了很多，畢竟是已經快四十的人了，喪子之痛催化了她的衰老。皮相衰老了，可內裡似乎又跟從前的模樣重合到了一起。
從她的眼神中，曹燕看出了她隱晦的激動，那種激動並不是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的激動，而更像是在看到了如今出色而有錢的曹燕，她暗暗竊喜。
“你弄疼我了，放手。”曹燕將吳翠英推開。
張玉蘭知道外孫女和大女兒之間的隔閡，連忙將曹燕拉了過去，問她，“剛到的啊！你這孩子，回來提前說一聲，我們好安排人去接你，家裡幾輛車子呢。”
“我打個出租車就回來了，現在出租車也很方便。”曹燕對著張玉蘭，笑得真心實意。
張玉蘭一眼掃到她泛紅的手腕，一巴掌拍到吳翠英的手臂上，“下手沒輕沒重的，看這孩子被你捏得。”
吳翠英訕訕地笑，“我沒用力啊，這孩子如今養尊處優的，皮膚嫩得不得了。”
周圍的村民都湊起了熱鬨，“這就是翠英的女兒啊，出落得真水靈。”
這是吳家村的村民，不是曹家村的。曹燕對人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吳翠英立刻就說道：“這孩子，小的時候不學好，學人家輟學，進城去打工了。她一個丫頭片子，我跟她爸想多送她讀幾年書，她自己不願意讀。誰知道有這麼好的造化，當年她就是跟著她舅舅他們做事，還得感謝曉夢他們。”
吳翠英似乎在誇獎曹燕，但是言語全是貶低。
曹燕嘴角露出一個冷笑，當年她成績很好，還想繼續讀書，他們嫌她是個丫頭片子，書讀多了沒用，這才強迫她從學校退學，送去了城裡的飯店。
現在堂而皇之地當中撒謊。不過曹燕沒心情去揭穿，她幾年前回家來要戶口本的時候，就已經用兩千塊錢，買斷了親緣關係了。
吳翠英跟村裡的媳婦們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言語間全在說曹燕有如今的成就，多虧了她和曹中平的支持。
吳曉夢聽不下去了，“大姐，你少說幾句吧，你彆以為這裡是吳家村，沒人知道你在曹家村的所作所為就可以信口開河，燕子有如今的造化確實得感謝你們夫妻倆，要不是你們夫妻倆重男輕女，將私生子撿來當親兒子帶，將曹燕趕去城裡工作，說不定曹燕還沒現在好呢。”
曹燕如今看著風光，年紀輕輕，在廣州有房有車有存款，但是除了吳曉夢，誰都不知道曹燕這輩子都不會結婚，年少被騙的經曆讓她不再相信男人。
吳曉夢的話讓吳翠英自吹自擂戛然而止，周圍的大小媳婦也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其實就算吳曉夢不說話，吳翠英的話也不完全可信，畢竟如果她對曹燕真的這樣好的話，曹燕如今這樣有錢，吳翠英他們修房子完全可以讓女兒拿錢，何必還要吸弟弟的血呢。
吳翠英拿弟弟的東西去接濟婆家的親戚的事早就人儘皆知，吳翠英還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已經臭到爛水溝了，彆人都看笑話似的聽她說話。
曹中平得知曹燕回來的消息，也是急急忙忙地趕過來，隻可惜也沒有得到曹燕的好臉，對著吳翠英，曹燕還願意叫一聲媽，看到曹中平，曹燕將臉一偏，直接裝作不認識。
曹中平如今算是明白了，女兒的翅膀已經硬了，加上曹燕的外婆家都是有本事的人，曹燕早就不由自己拿捏了。
於是好話說儘，可惜曹燕還是一句話都不接。
當天晚上，吳翠英想將曹燕叫到家裡去睡，“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還沒有回家看過吧，我們家的房子，可是吳家棟頭一棟，沒人比我家的房子更氣派！”
曹燕什麼都知道，她冷笑一聲，“憑自己的本事修的房子，我還有興趣去看一看，拿小舅的錢修的房子，有什麼值得炫耀的。”
曹燕沒去，當天晚上跟張玉蘭睡一間。
次日就是吳曉雲的婚禮。
跟吳曉夢的婚禮排場比起來，吳曉雲的算是很簡樸的了。沒有大酒店也沒有婚車，就是簡單地在家裡辦了個酒席，吳曉雲和曹立達對著吳家的祖先牌位磕了頭，沒有司儀也沒有花童，跟親戚朋友敬了酒，婚禮就算結束了。
當天晚上，一家人坐在火屋，坐得滿滿當當，劉秀英是初四就回蘇城的，兩天前才趕回來幫忙。
吳翠英兩口子也擠在其中，兩人不關心彆人在聊些什麼，一心想跟曹燕說說話，試圖緩和關係。
隻可惜曹燕一直冷臉相對。
一直到深夜，吳曉夢夫妻帶著孩子先睡了，曹燕也要跟著去睡了，兩人才急了起來，吳翠英拉住了曹燕，說道：“燕子啊，爸媽有話跟你說。”
“我沒興趣聽。”曹燕拒絕得直截了當。
吳翠英拉著她不放手，“燕子，你還年輕，不知道爸媽的良苦用心，當年要是不將你送進城裡，你也沒有如今的成就，你怎麼能記恨我們？”
曹燕抽回手，冷笑道：“彆將人當傻子，你們用心良苦？當年我才十五歲，你們就將我送進城裡給你們掙錢，掙的每一分錢都要寄回家裡，我會不會吃苦，有沒有遇見壞人，這些你從來不關係。你隻想要兒子，生錯了才生下了我，你對我沒有生恩，因為你根本就不想將我生出來，我也不想成為你們的女兒，這都是錯誤，也沒有養恩，我從會走路就開始做家務，從十五歲就進城工作養活自己。”
“我回家來要戶口本的時候，已經給了你們兩千塊錢，你們養我都沒有花兩千塊錢，已經兩清了，現在請你們不要再拿什麼父母恩來要挾我，我早就沒有父母了。”
吳翠英再次拉住曹燕，軟硬都來了，曹燕也不吃，吳翠英終於使出了自己的必殺技，“燕子，天底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你要是不贍養我們，世人會戳你的脊梁骨，你不孝順父母，蒼天有眼，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好過的！”
“砰——”吳能富猛地捶向牆壁，猛地站起來，眼睛紅得像發怒的獅子，在吳翠英一聲聲逼迫曾經棄養的孩子，要求她履行女兒的職責的時候，吳能富終於看清了這個大姐，她不是自私，也不是愚昧，她就是壞，從內到裡的壞。
對於親生骨肉，她能漠不關心，將年僅十五歲的女兒送進城，曹燕十六歲被男人騙未婚先孕，大部分過錯是曹燕自己輕信於人，還有一部分原因要歸咎她的父母，如果不是曹中平他們狠下心將曹燕送進城掙錢，曹燕也不會在那麼小的年紀就被騙，留下一輩子的心理創傷。
對於吳能富的無償幫助，她想到的也不是感激報答，而是覺得他這個弟弟好欺負，吸附上來吸他的血。
“夠了！”吳能富的動作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他衝到吳翠英身邊，一把捏住吳翠英的衣服，粗暴地將人拖出了火屋。
等張玉蘭他們反應過來追出來，吳能富已經將吳翠英拖出了院子，他使勁將人朝地上一摜，憤怒讓他臉漲紅到了脖子根，指著吳翠英，幾乎嘶啞了聲音，“從今以後，你不要出現在我們家裡，你借我的錢，我不要了，送給你了，以後你不要再來！”
曹中平連忙上去攔他，“能富，你這是做什麼？”
迎接他的是吳能富的一記拳頭，吳能富幾乎逼近曹中平的麵門，抵著他的額頭，口水從他的牙縫迸濺出來，“曹中平，滾回你的曹家村！”
吳能富想起吳曉夢的話，隻要曹中平他們還在吳家村，麻煩就永遠也斷不了，他衝回房子，不知從哪個角落找到了一把大錘，扛著就衝了出來。
“快攔住他！”
張玉蘭幾乎嚇得差點暈厥過去，生怕吳能富要給曹中平夫妻幾錘子，鑄下大錯。
就連曹中平都嚇壞了，連滾帶爬地想跑。沒想到吳能富卻直接越過了他，扛著錘子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眼看著吳能富的身影消失不見，曹中平才劫後餘生地重重喘了幾口氣。
曹燕也嚇白了臉，她不是擔心曹中平兩個，而是擔心舅舅在衝動之下做錯事。
好在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
但是幾分鐘之後，村莊裡麵響起了炮火聲，一下一下，聲音在整個村莊回繞。
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哪家在放炮火，隨即就覺得有點不對，光聽見聲音，又沒看到空中有火光。
陸韞忽地想起來，剛才能富拖著錘子出奇了，連忙喊道：“快去找一找能富！”
於是一家人慌忙回房間拿電筒，夜晚的村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因為是過年，所以並沒有太多人在意夜晚中的炮聲，一直到吳家人打著電筒出行，才發覺事情不對，臨近幾家，包括柱子在內，都出來詢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吳家人哪有心情回答，到處尋找吳能富的身影。
找了半天，炮聲還是一直沒停，吳曉夢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能富會不會去了大姐的新房子那裡？”
曹中平他們已經先一步往家的方向走了，吳曉夢他們趕緊跟了過去。
等他們趕到，看著眼前的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
隻見能富在一錘接著一錘地砸著吳翠英家的新房子的牆壁。農村的房子跟城市的房子構造不一樣，城市的房子是鋼筋混凝土，十分牢固，除非是豆腐渣工程，不然光靠人力，很難將混凝土房子砸碎。
農村的房子不一樣，是用耐火磚一磚一磚地砌的，牆壁就是稱重牆，而此時，吳翠英家的房子麵都已經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大洞，現在，他正在砸最後一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