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心言發慌,呐呐地不想讓開。
“大人……”
“彆給我惹事。”韓厲發出警告,一把將她撥拉開。
紀心言趔趄兩步,回身站定。
櫃門不堪受力,緩緩滑開。
韓厲長劍在手,麵無表情地等著。
還是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時她懷中小嬰兒已經睡熟,小嘴不再吮動,但仍未鬆口。
韓厲握著劍,端著那幅看不出情緒的冷硬表情。
紀心言心知自己既無立場也無本事阻攔接下來要發生的慘劇,但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慢慢往前兩步,靠近韓厲,帶著勸阻與懇求開口:“大人……”
外麵喊殺聲漸弱,局勢似乎已得到控製。
韓厲轉頭對上她的眼睛。
紀心言努力地不讓自己退縮,她慢慢伸手按住他握劍的手,將那半出鞘的劍一點點推了回去。
韓厲眉頭動了動,重又看向櫃中的兩個孩子,終於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他上前一步,將門輕輕合上,並在門下的縫隙裡插了一片木屑。
他轉頭看眼紀心言,淡道:“走吧。”
紀心言跟在他後麵,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
碼頭上,腥氣更重了,魚腥血腥根本分不清。河麵上飄著幾具屍體,被安王府派來的士兵挑上了岸。
領頭的將士站在船上對沈少歸遙遙施禮。
沈少歸握拳回禮,感謝對方施以援手。
兩條戰船沿河離開。
被稱為“二哥”的龍姓中年男子喘著粗氣跪在地上,一邊肩膀血肉模糊,胳膊無力地耷拉著,胸前一道深深的刀口。
他跪得費力,卻還在用尚能活動的另一條胳膊撐著地試圖起身,被司使踹了一腳,重又跪下。
在他對麵,幾名司使用劍製著兩名婦人和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大約五六歲,嚇得窩在婦人懷裡哭著。
紀心言被這衝天的血腥氣熏得惡心,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退到原野身後。
原野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左腿邁開雙臂抱胸大咧咧地戳在原地。
沈少歸皺著眉,環視一圈。
沒想到忠義堂的人這般血性,竟然個個都以戰死為榮,若不是有屬下知分寸,這會兒怕是連一個活口都留不下。
難怪這些年朝廷怎麼也滅不掉他們。
他走到中年漢子前,緩緩道:“龍裕,你的父親龍長棟曾是小晉王身邊第一軍師。沈某少時在宮中陪聖上讀書,多次聽先皇提起,說龍先生如何有才。”
“呸!”龍裕吐出一口血沫,“小晉王與家父之名也是你們這些賊子配提的。”
沈少歸並不生氣,反而屈膝蹲下,誠心誠意道:“聖上特意囑咐我,如果看到龍先生後人千萬不可怠慢。朝廷正值用人之際,隻要他們肯棄暗投明……”
龍裕猛地往前向他撞去。
沈少歸看似隨意,實則早有防備,起身時足尖一提,不費什麼力氣便將人踢開。
他抽出長劍,收起了剛剛低聲相勸時的溫順氣,冷冷道:“沈某料到以龍先生的傲氣必不會投降,但規矩還是要走的,總要先勸上一勸才好動手。”
“二哥……”一婦人低聲泣道。
沈少歸長劍指向龍裕,問:“夏君才在哪?”
龍裕裂開嘴,像在笑:“橫豎是一死,我父親當年不怕,難道我會怕?”
他挺了挺胸膛,任傷口的血流得更歡,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不管再來幾劍,他也是不怕的。
沈少歸有片刻遲疑。
他看向韓厲:“韓大人。”
韓厲正百無聊賴地看戲,突然被點名,略有不耐道:“世子有何指教?”
沈少歸謙遜有禮道:“不怕韓大人笑話,沈某接右督衛兩年,此番是頭次出京執行任務。自知經驗不足,所以聖上才請韓大人相助,其實是要沈某向韓大人多學習。”
“廢話少說吧。”韓厲隨口道,“到底乾什麼?”
沈少歸道:“如今活口隻有他一個,沈某實在不知該如何拷問。想來韓大人對此更有經驗,還請讓沈某學習一二。”
韓厲聽罷嗤笑一聲,正待拒絕,就聽他又道:“夏君才的去向聖上極為關心……”
韓厲沉默片刻,緩步走到龍裕身前不遠處。
龍裕抬起頭與他對視,眼神無比堅定。
良久,韓厲點點頭,對沈少歸道:“世子,麻煩你看好他。”
沈少歸不明所以,提劍對準龍裕。
韓厲轉身,快步往那兩名婦人處去,同時唰地抽出佩劍,反手一揚,指向抱著男童的婦人。
“這是你兒子?”他轉頭問龍裕。
龍裕咬牙,對那男孩喊道:“好孩子,爹對不起你……”
韓厲擺擺手,打斷他:“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沒打算拿他怎麼樣。”
他舉劍平移,對準另一個稍大的男孩。
“這是你哪個兄弟的兒子?”他看向碼頭橫七豎八的屍體,“他在這裡麵嗎?”
那男孩也就七八歲的樣子,雖然嚇的哆嗦,嘴上卻喊:“你們殺了我父親,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抱著他的婦人緊了緊雙臂,將孩子圈得更牢,眼含淚水,一手不停地撫摸孩子腦袋,像在排解恐懼。
龍裕瞪起眼,胸口劇烈起伏:“你好……你很好!”
韓厲歎道:“夏君才有本事,你說出他的去向,我們也未必抓得住他,但你不說……”
他的劍又往前遞了兩寸。
“好!做得好!哈哈哈!!”龍裕仰天大笑,“炎武司不愧是天下第一的走狗。”
韓厲毫不動氣,隻看向西斜的日頭,微眯起眼,悠悠道:“大人的恩怨何必牽連孩子呢。”
他重又看向龍裕:“夏將軍仁厚大義,必會體諒你。”
龍裕咬牙,突然對天狂喊。
“啊啊啊啊啊——”
他猛地起身,用儘最後的力氣,直直地撞上沈少歸的劍。
“呲”地一聲,長劍當胸穿過。
沈少歸原正看著韓厲方向,毫無防備就覺胳膊一沉,銀光發亮的劍身已是鮮血密布。
他怔住,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想把劍收回來,卻沒有拔動。
“二哥——”龍裕的妻子哭著,看向身邊另一名婦人,朝她一點頭,之後毫不猶豫地撞向旁邊的船柱。
另外那名婦人見狀,心知到了此時,隻有大人都死了,孩子才有一線生機。
她最後親了下孩子,掏出衣袖中的匕首對著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這一切就發生在韓厲眼皮底下,他原有機會阻攔,但他沒有動,直等到兩名婦人都死了才收回劍。
他走回沈少歸旁邊,見他仍然愣著,便平靜地開口:“沈大人?世子?”
沈少歸回過神。
韓厲看向他的劍:“這是聖上賜的劍,沾了血,臟了,□□讓人擦擦吧。”
沈少歸吸氣,恢複了貴公子的樣子,將劍遞給下屬。
韓厲從他旁邊過去,收劍入鞘。他的劍沒有沾血,不需要清理。
沈少歸忽地有些氣惱,上前一步,對韓厲說:“韓大人,你這樣做,反而把龍裕逼死了,剩下兩個無知小兒有什麼用。”
韓厲笑了,“龍裕明明是被世子的劍殺死的,關韓某什麼事呢。倒是那兩個孩子,沈大人覺得沒用,不如交給左司,放進炎武營,訓上十來年,也就不記得這些事了,照樣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