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侍奉皇帝在內苑遊賞一圈,劉藻滿意而歸,並未與誰說起自己的打算,就是春和也猜不出小皇帝所想。
餘下大半月,劉藻便自在宣室讀書,九月朔有大朝。劉藻又上了回朝,朝上禮儀莊重,伴有禮樂,大臣們手持笏板,立於殿下,個個神色肅穆,乃至連抬首望一眼皇帝都不敢,使得劉藻生出她已威能服眾的錯覺來。
不過大朝之後,她依舊無人問津。
大朝上,議了幾件大事,劉藻知自身處境,並不輕易開口,隻聽而已。昌邑王被貶為庶人,朝廷封他采邑一千五百戶以作供養,派人將他送回昌邑。他的侍從近二百人,全部處死,王傅與僚屬皆入罪。
一條條處置當殿念來,劉藻聽得專注,並未聽到大將軍之名。大將軍站在謝漪身後,恭謹肅手,神色鄭重,無不滿亦無恐懼。
劉藻雖仍疑惑,卻沒有提出疑問,待大臣將處置念畢,問詢皇帝之意,她隻說了一個字:“可。”
直到散朝,劉藻才看出一些端倪。大將軍言語行事,皆依從謝相,謝相亦在有大臣欲問罪大將軍時,出言回護。足見大將軍之所以未在昌邑王貶黜一事中獲罪,是因他依附了謝相。
看出也就看出了,她並不能做什麼。劉藻按下心思,專心讀書,有時也願聽春和說一些武帝朝時的舊事。
說的最多的,自然是武帝擊匈奴,衛大將軍七戰七捷。偶爾也會提及一些小小的趣事,譬如東方朔滑稽多智,常在武帝麵前談笑取樂,作俳優態。又如酷吏張湯,家貧如洗,一門心思,為君分憂。武帝禦極五十四載,種種事跡,數不勝數。
劉藻聽得津津有味,有一事使她格外注目。武帝即位後,大封母族,除了兩位舅舅獲封列侯,他還尊他的外祖母為平原君,使老人家安度晚年。
劉藻將此事記下,待來日,她也要施恩母族,使外祖母尊榮無儘,欣享富貴。
直九月底,桓匡方抵京。
劉藻見了桓匡,是一端方老者,須發白了大半,容色十分敦厚,見了她,俯身跪拜,將禮行得一絲不苟。劉藻迫不及待地開始聽課,桓匡也無拖延,立即展開書簡來講授。
授課之地是在柏梁台。柏梁台高二十餘丈,以鑄銅為柱,以香柏木為梁,置身其中,柏木清香盈鼻,收起四麵窗戶的簾子,閣中敞亮,無蔽目之物。
劉藻欲桓匡麵對麵地對座,二人身前各置一長案,案上置筆墨竹簡。
桓匡攤開竹簡,聲音低沉卻很清晰明亮:“臣先教陛下《詩經》。”
劉藻原以為桓匡會對她說一些天下事,再不濟也該是教授儒家、法家的經典,卻沒想到一來就是教她《詩經》。
《詩經》她已學過了,且能倒背如流。
劉藻道:“朕年少時跟隨一位先生讀過《詩經》,不必再重學。桓師教些彆的吧。”
桓匡抬眸,麵色沉了下來,話語仍算恭敬,語氣卻有些直:“臣授先帝讀書,也是自《詩經》教起。詩以言誌,歌以詠情。陛下先前學的,未必是臣要教。陛下不妨戒驕戒躁,聽上幾篇,再論其他。”
他既這般說,劉藻隻得答應。
接著,桓匡便滔滔不絕地講授起來。一篇《關雎》講了一日,也不過隻一開頭,從窈窕淑女,講到妃妾之德。
劉藻極力專注,好不容易挨到下學。隔日再來,講的依舊是《關雎》,隻是拓展開來,也講一些周朝的風俗。
隻是從頭到尾,都與治國無關。
劉藻又忍耐一日,到第三日,終於講完了《關雎》,開始講《葛覃》。《葛覃》講述的依舊是後妃之德,婦容、婦德、婦言、婦功。桓匡拓展開來,說起女子之德。
一篇《葛覃》,不足百字,他連講了三日。
劉藻終於忍無可忍,令春和傳召謝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