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驚訝,藺相如也就罷了,他是上卿,偏向老將廉頗,而疏遠從未上過戰場的趙括,是情理之中,可趙括的母親為何也不相信趙括?
“何也?”
謝漪不答,反問道:“陛下以為呢?”
劉藻認真思索,想了一會兒,她道:“知子莫若母。”
謝漪讚賞地點了點頭:“趙括之母言與趙王,當年趙括的父親趙奢在軍中,能夠平易近人,和將士們交朋友。大王與宗室有所賜,他都轉贈將士僚屬。趙括剛做了將軍,就威風凜凜,將士們不敢與他對視,大王所賜,他都帶回家中藏起來。還天天查訪田宅,有可買的皆買下。這樣的人,哪裡像他的父親?”
劉藻歎了口氣:“趙王不用相如之言,必然更不會聽從一婦人所言吧?”
謝漪頷首:“正是。趙王一意孤行,任用趙括為將。”
後來,秦軍連番用計,趙括不能識破,將趙軍帶入死地。這一戰,趙國大敗,趙括突圍被殺,四十萬趙卒,全部投降。這一戰,趙國元氣大傷,自此以後,再無法與秦為敵。
說到這裡,謝漪停了下來。劉藻唏噓,一是趙王昏聵,不能用忠言,二是秦國智謀卓越,六國之中,怕是無有能與爭鋒者。
這個故事很長,與劉藻從前聽的都不一樣。往日,外祖母也好,春和也罷,但凡說起舊事,總會格外突出某一人之功,譬如衛青天生帥才,如何冷靜地在大漠中尋到匈奴所在,將其殲滅,又如李廣,有飛將軍之稱,箭法精湛,匈奴畏懼。
但謝漪說的這個故事,卻似是一幅群像畫。馮亭如何決斷,廉頗如何老成,趙王又是如何棄忠言而信讒言,秦國又如何計謀多端近乎狡詐,一個個都有各自的私心,都有各自的立場。
兩國如何調度兵卒,戰事如何推進,描繪詳細。
劉藻甚少聽這種講述方式,既新奇又喜歡。她開始代入故事中的人物,試想為何他會這般抉擇,倘若是她,又會如何取舍。
她想得入了神,謝漪也未開口攪擾。劉藻忽然開口,問道:“四十萬降卒,白起是如何處置的?”
“白起以計誘之,全部坑殺。”
劉藻臉色大變,身子前傾,急聲問道:“四十萬降卒,全部坑殺?”
謝漪道:“正是。”
劉藻臉色煞白,四十萬條活生生的人命,竟全部坑殺。四十萬人,一個挨一個的站立,偌大一個長安城怕是都要填得滿滿當當,他們的血能填滿漢水,屍首堆積,能成一座山。
謝漪留意她的臉色,隻是她先是震驚而後氣憤,再接著竟又恢複冷靜,沉著評判道:“情理之中。”
四十萬人,難以管轄,倘若有人煽動炸營,到時秦軍怕是損失慘重。
謝漪看了看她,沒說什麼,轉口說起:“武帝時有一太史令名司馬遷,有巨著傳世,名為《太史公書》。臣嘗拜讀,獲益良多。此書今藏於禦史大夫楊敞家中,陛下若欲一觀,不妨令楊敞獻書。”
劉藻眼睛一亮,大是欣悅,道:“善。”
一個故事說完,已近午時。
劉藻忽然反應過來,故事很好聽,但她還在生氣。不能因一個故事,就屈服了。劉藻又淡下神色。
宮人奉上牛乳。牛乳烹過,兌了蜜,盛於卮中,既可解渴,又可暖身。劉藻接過,飲了一卮。謝漪不喜甜,僅飲溫湯。飲罷抬頭,便見小皇帝唇上沾了一圈牛乳,白色的,頗有童趣。她這時方顯出一些少年才有的童真來。
謝漪移開目光,心中卻是輕輕歎了口氣。
小皇帝一本正經地擦了擦唇,而後望向謝漪,單刀直入道:“外祖母可好?”
“老夫人身體安泰,無甚不好,隻掛念陛下而已。”謝漪道。
劉藻雙眉緊蹙,眼中染上怒意,謝漪與她對視,分毫不怯。最終還是劉藻敗下陣來,輕聲道:“外祖母年邁,望謝相善加奉養。”
謝漪聲音溫緩,說的話卻使劉藻怒火攻心:“陛下聽話,老夫人自能長命百歲。”
劉藻緊抿嘴唇,一語不發,謝漪也不在意,她知陛下必是聽進去了。
下午桓匡會來,謝漪站起身,道了告退。
劉藻冷聲道:“謝相慢行。”她一眼都不想看她,從今以後,謝漪再也彆想揉揉她的小腹!年少之人,最恨的不是有人騙她,而是騙她的,是曾予以信任之人。
謝漪彎唇輕笑,竟又不走了,朝劉藻行了兩步,俯身附到她耳畔,低聲道:“陛下可要記得,離太後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