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謝相 若花辭樹 8829 字 8個月前

若非她早得宮人傳訊,怕是當真要叫陛下蒙騙過去。謝漪不由好笑, 卻也未揭穿她。倒是問了她近日讀書, 可有不解之處。

劉藻雖有三日不曾翻過竹簡,卻連絲毫破綻都未露, 她淡定地揀了幾處先前留下的疑難,問了出來。

謝漪雖知, 卻也與她好生解答了一番。

劉藻情竇初開, 頗為不適, 連日來且喜且憂且忐忑, 欲見謝漪而不能。眼下謝漪就在她眼前, 劉藻便平靜下來, 她的心都似被謝漪的一顰一笑而填滿, 仿佛從今往後,再無不足。

然而, 才生出的“再無不足”卻是假的。

年少之人, 多少輕狂,有了心愛之人, 是絕不能忍住隻遠遠看著的。

謝漪在為她授課。她的語速不快,好使劉藻每一字都能記下,卻也不慢,不似桓匡那般將每一個音都拖得老長,暮氣沉沉。

清雅的聲音傳入耳, 劉藻覺得耳朵都是癢癢的,連帶著心也跟著有些歡喜, 但那歡喜又不是單純的歡喜,夾雜著一些騷動,仿佛單單這樣聽著謝相授課,並不能使她滿足。

劉藻第一次喜歡一人,哪知如何應對。幸而她不是膽小的孩子,並不怎麼害怕,而是大著膽子,由著激蕩的心緒蔓延。

她發覺,她很想與謝相再近一些。

宮娥雖遠不及謝相風姿絕倫,但有一點好處,她是能任由她擺布的。她能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能對她下令,使她依令行事。就算她要將她拉上……床榻,她也隻能聽命躺好。

但謝相不能。謝相不是她能指使,更非她可擺布。

劉藻頓覺失望,失望之餘,一清晰的念頭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想得到她。

想讓她也為她且喜且憂且忐忑,讓她的心中也有她,讓她也能如她一般,光是聽著她的聲音,都能歡喜無限。

這未免太難了些。謝相是權臣,她把持朝堂,不願還政。她們從來都是對立的。她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得到她。

但劉藻並非畏難之人。她又看了謝漪一眼,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宮娥的模樣,兩相對比,劉藻有些懊惱,這懊惱甚是孩子氣,她怎會以為那宮娥與謝相有五分相似,她們分明是全然不同的,謝相要好看得多。

謝漪正為小皇帝解惑,她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自然能發覺她的情緒變動。她朝她格外望了一眼。

劉藻發覺,正欲回神,又立即發覺如此不免欲蓋彌彰。她慢吞吞地與謝漪對視了一眼,而後從容低首,將目光落到書簡上。

謝漪笑道:“陛下可還有旁的困惑?”

這是已解答完一難了。

劉藻恐一開口,便泄露了心事,故不敢說話,隻假作淡然地搖了搖頭。

如此便算是將昨日落下的一課補上了。陛下這一課聽得心不在焉,謝漪豈有不知的,她看了看左右宮人,眼中微微顯出尋思之色。

劉藻本就敏銳,更不必說她此時將心思都放在謝漪身上。

太後能遮掩那夜之事,卻必不能遮掩她連日來不曾讀書之事。謝相口上不說,想必早有人稟與她知。

她得……為連日來的反常尋一理由,以免謝相生疑。劉藻絞儘腦汁,然而她平日還算靈光的腦子,此時卻不知怎地,鈍住了一般,竟尋不出一說得出口的緣由的。

劉藻便有些急了,她那點心思是萬萬不能讓謝相知曉的。昨日謝相未來,她驚慌之下,甚至覺得,哪怕就此丟了皇位,也好過再也見不著謝相。

但實則,這皇位她是斷不能丟的。不論含冤自儘,至今沒有諡號追封的衛太子與衛皇後,也不提漢家天下不能落入旁人手中的大義。單單是此時還居丞相府中的外祖母,便已使劉藻不能退卻。

這念頭一起,猶如當頭棒喝,劉藻猛地驚醒過來。

她方才呆望著謝相的美貌,自說自話,要得到此人。實則何其癡人說夢。

她除了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餘者什麼都沒變。她依舊是傀儡,謝相依舊是權臣,太後依舊伺機而動。她還荒廢了三日光陰,消磨了進取之誌。

實在愚蠢得很。

長此以往,她怕是連謝相的衣袂,都摸不到。

她自顧自地陷入對謝漪的沉迷中,又自顧自地驚醒,心中既惘然,又清醒。她的耳邊響起謝漪的聲音。

“陛下似乎心神不寧。”

劉藻望過去,捕捉到謝相眼中那抹關切。那抹關切,一閃而過,仿佛她的錯覺。她怔了怔,並未答話。

謝漪見她不肯開口,也不生氣,反倒更多了些耐心,又問:“可是有甚難事不能決?”

劉藻知她言無事,謝相也不會信,便點了下頭。

謝漪又問:“何事不能決?”

劉藻頓覺委屈,將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隻是看著,卻不說話。

謝漪忽想起那年,陛下兩歲,學走路。那時武帝既思念衛太子,對這孩子格外看重,又恐見了她,想起太子慘亡,不常召見,倒是偶爾會令她去看望一二。

她到掖庭,小劉藻正邁著短短的小腿,走得搖搖擺擺,見了她,便衝她伸出小手,要她抱。那黑漆漆的眼眸看得人心軟。她正要彎身將她抱起,小劉藻絆了一下,朝地麵撲去。

她頓時驚慌失色,快步上前,堪堪接住了她。小劉藻落入她懷中,呆呆地睜大眼睛,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麼,待她意識到她方才險些摔倒,小嘴一癟,就要哭。

她忙自懷中摸出一匣餅餌,哄道:“乖,不哭了,吃餅。”

小劉藻見了餅餌,忘了險些跌跤的委屈,眼中猶泛著淚光,胖乎乎的小手卻抓了一塊餅,慢吞吞地送到口中,啃下少許餅屑。餅是甜的,小劉藻很喜歡,專心致誌地啃。

可惜她才長牙不久,隻有四顆小門牙,埋頭啃,也啃不了多少。小劉藻一下急了,委屈地抬起頭來,淚汪汪地看著她,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陛下此時的眼神,與那時一模一樣。

謝漪大是心軟,一想到陛下反常是因去了一趟太後處,頓覺必是太後與她委屈受了。她不能將心中的關懷心疼表現出來,隻得想了一法子,道:“臣為陛下擇一名騎射教習,傍晚陰涼時,陛下若有興致,不如去跑馬習射,也好散散心。”

陛下還不會騎馬,卻能穩當地坐到馬背上。她聽聞陛下這兩日常坐在馬上,使人牽著轡頭,在林間信步而行,便覺學騎馬,她當會喜歡。這歲數的孩子,再沉穩,也難免想要去外頭遊玩。

她麵上並不顯得多關切,仿佛這隻她隨口說的一般。

說罷,望向劉藻。

劉藻點了點頭,道:“也好。”

自劉藻跟前一退下,謝漪的麵色便沉了下來。有人趁她不在,與陛下氣受了。她登車回府,眼睛合起,一麵養神,一麵思索。

丞相府邸,與甘泉宮相去不遠,不到半個時辰,謝漪便到府門外。她下了車,走入門前,有一峨冠博帶者快步迎來。

此人名趙嘉,在她門下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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