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謝相 若花辭樹 8829 字 8個月前

趙嘉年過四旬,鬢間皆是白發,他迎上前來,口稱君侯,施了一禮。

謝漪道:“隨我來。”

趙嘉聞言,恭敬跟隨她身後,與她一同,往書房去。

他為謝氏家臣,已有五年之久,算是最早跟著謝相的人。謝相自拜相後,將門下賓客,或薦入朝中為官,或外放郡國為吏,多半有歸處。也曾問他誌向,他思來想去,竟覺與其出了相府為官為吏,不如就跟在謝相身旁,更有前程。

衛氏自武帝朝後,格外安分守己,恭謹度日,將小輩壓抑得謹小慎微,收成可,草創難。然而眼下,衛氏要揚眉吐氣,重返朝堂,卻正需銳意進取之人。

謝氏與陳氏兩族,人丁不興,族中雖有俊彥,卻遠遠不夠。

謝漪隻能指望得上的親族不多,見趙嘉願追隨她身後,便也留下了他。

“陛下可好?”一入書房,趙嘉便直言問道。

謝漪在書案後坐下,又一直身前那方坐席。趙嘉彎身一揖,在席上跪坐下來。

“使人去探,三日前,陛下入太後宮中,與太後說了什麼。”謝漪垂下眼眸,看了眼案上公文。

太後宮中,怕是不好探聽。趙嘉心下為難,麵上卻不敢有分毫遲疑,道:“諾。”

謝漪抬手點了點身前那公文,笑了一下,那笑意中帶著一抹說不出的嘲諷:“梁集還未死心?”

趙嘉朝那頭看了一眼,根據所見數字,猜出這是一張調令,也笑了笑,道:“嘗到了外戚的甜頭,自是欲將這權勢再往下延上兩代。”

年初之時,梁集便欲將他那四孫兒送入宮中,為天子伴讀。陛下已到擇婿之齡,所謂伴讀,打的是何心思,朝中誰人不知。

謝漪與孫次卿一同,將此事壓了下去。

這調令,是梁集前前後後,使力了二月,方達成之事。他將四孫之父,自淮南相調任邯鄲郡守。以此使孫兒愈加顯赫,可見仍欲將他那不成器的孫兒送入宮去。

趙嘉見謝相笑意譏嘲,許要在此事上作梗,不想她仿佛隻是一提罷了,並未再說下去。趙嘉自以為謝相心腹,頗得重用,卻仍時常猜不透謝相的心思。

他試探道:“陛下婚事,朝中常有人暗議,可見各有算計,君侯族中,六郎年歲,正與陛下相配,可需……”

謝漪看了他一眼。

趙嘉頓覺驚惶,忙低下頭去,以示恭謹。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謝漪說道。

趙嘉一退下,謝漪便不打算再令旁人來議事。她已有一日一夜未合眼,又徹夜趕路,早已困倦得很。若不好生歇一歇,身子也吃不消。

每每這時,謝漪總覺自己老了。不過是一日一夜的奔波,竟已覺得肩膀酸疼。她也不敢在書房隨意對付,而是回到寢居,由婢子侍奉著,脫下外衫,卸下簪釵,稍加梳洗過,躺到床上。

床榻綿軟,謝漪整個身子放鬆下來。她的腦海中,思索起趙嘉之語。

陛下,確實該擇婿了。

倒也不必非得文兒。文兒性情活潑,與陛下之內斂,似乎正可相配。但謝漪又覺,陛下怕是瞧不上文兒,文兒的秉性太過和善。和善之人,難免耳根子軟,男子若不能堅定,怕是會使妻兒受苦。

夫婿是要好生相與之人。雖說帝王家,怕是求不來白首之約。但事關劉藻,謝漪還是欲為她考慮得周全些。

她總想陛下能事事如意的,可惜這孩子心思有些重。

劉藻還不知謝漪已在為她考慮夫婿之事了,也不知謝漪以為她心思重。

她倒不覺得自己心思重,她又想開了許多。

孟子雲:“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

卻無哪位聖賢指點,若是那“少艾”過於遙不可及,又該如何行事。更無人教她,若是那傾慕之人,恰與她對立又如何。

劉藻又想了兩日,自覺還是且將正事做好,若是保不住皇位,不必說謝相,外祖母會受她牽累,漢室也會因她蒙塵,朝中再起狂瀾,百姓必也受難。

而反過來,天下是她的,謝相自然也是她的。

這般思路,著實稚氣得很。劉藻隱約想到,縱使有朝一日,她能執掌朝政,謝相也未必能使她如意。

她溫雅端莊,是權傾朝野的丞相,縱然有朝一日落敗,但傲骨猶在,怎肯與她一小小的孩子結好。

但劉藻不願去想。

謝漪果真為她尋了一教習,來教她騎射。

桓匡許是老了,那回大病,一直不見好。劉藻正好騰出許多空來,練了兩月,將馬騎得穩穩當當的,又勉強將箭練得能射中靶了。

甘泉宮地勢高,劉藻騎著匹小馬跑了兩圈,頓覺心情舒暢。身後十餘名禁衛緊緊跟著,唯恐她自馬上跌下。劉藻著了胡服,袖口紮起,乾淨利落,她自馬上翻下,頗有些俊秀小郎君的氣勢。

胡敖忙端了巾帕迎上。

劉藻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她取過濕帕擦了擦臉,與胡敖道:“回去。”

她卯時起的身,來此跑了兩圈馬,還未至辰時。日頭還不怎麼烈,再跑上一圈,也是使得的。

胡敖見她此時就要回去,便問了一句:“陛下可是有事?”

劉藻一麵往回走,一麵道:“朕要出宮。”

胡敖大驚,正要勸,又想起,謝相與太後皆未禁陛下出宮,她要出宮,自是可以。胡敖又問:“陛下欲往何處?臣好也派人清道。”

劉藻目視前方,並不理會。

她至殿中,沐浴之後,換了身玄色的寬袍,寬袍齊紈織就,觸手生滑,又束發戴冠,在腰間懸掛美玉佩囊。

乍一看,竟有儒生風采。

時候已不早。劉藻徑直出宮。她在宮中守口如瓶,不肯泄露是要往何處去。胡敖猜不透她的心思,隻是見陛下神采奕奕,唇角始終噙了抹笑,任誰都瞧得出她的喜悅,不由猜想,陛下可是要去見謝相。

那回謝漪派人查探太後與皇帝說了什麼,查探三日,一無所獲。這也是情理之中。太後若連一座小小宮宇都看不住,也就不必與謝相相爭了。

隻隱約查出,陛下與太後往苑中散了會兒步,中途更是將宮人全數屏退了。那日所言之事,怕是唯有太後與陛下二人知曉。

謝漪查不出,又見小皇帝重新振作,每日騎馬習射,書簡也未放下,過得甚是充實,也漸不再執著。

劉藻自騎了馬,攬著韁繩,由著馬兒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問胡敖道:“謝相府邸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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