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回是何人指使了他。
太後匆匆掃過,放下了竹簡,道:“舂陵侯也太急了些。”
劉藻往後靠了靠,倚在隱囊上,悠然道:“朕倒以為,算不得急,武帝駕崩十餘年,是功是過也該有個說法。太子與皇後,至今無諡,朕每每想起,心痛萬分,以為不孝。”
重頭戲來了。太後心一緊,笑道:“武帝功過,怕是不好評,朝中興許因此動蕩,陛下尚未完全秉政,恐不好收拾。”
皇帝依舊開始接觸政務,至少不必至朔望日,方能大朝一回,她可召見大臣,謝漪也會將奏疏呈上,隻不過那些奏疏俱是謝漪先看過的。
太後話中有威脅。皇帝也不慌,輕輕笑道:“不知謝太傅作何想。”
謝太傅自是樂得見她受挫。太後隻覺這小皇帝心眼壞得很,她正要開口,忽見皇帝目光轉到大殿另一頭的珊瑚上去了。
珊瑚隔得頗遠,但她看得很是專注,眼中讚譽之色,毫不遮掩。
太後將到了口邊的話咽了回去。劉藻緩緩地收回目光,剛一收回,又依依不舍地再看了一眼,而後方正色道:“舂陵侯當殿提出此事,便是有過深思熟慮,他是長輩,朕需與他一說法。”
不肯退讓,卻也未將話說死。太後不免思索起她此來目的,可不論怎麼想,都撲朔迷離。要說她堅定,口風卻又不怎麼執著,若說她暫無此意,卻又顯出意動之象。
太後奇怪得很,小皇帝心機一日深似一日,真是摸不透她是何用意。
皇帝又說了兩句,便起身告辭,她經過珊瑚,問了一句:“這便是百越王貢上的珊瑚?”又看了一眼,點點頭,嘖嘖稱奇,“果真是寶物,如此華美的珊瑚,從未見過。”
說罷大步而去。
胡敖落在她身後,回頭望了一眼,便見太後略顯迷惑的眼眸霎時一亮。胡敖暗自歎了口氣,陛下演起戲來,真是任誰都瞧不出破綻。
第二日,太後便令人將珊瑚送到了未央宮。
劉藻將它擺在偏殿,每日都看上一回,越看越喜歡,覺得果真是謝相看中的寶物,就是不同凡響。
至於立廟之事,自不因一尊珊瑚便有偏移,朝中仍因此吵得不可開交,偏生皇帝又遲遲不肯開口表態。
過了兩日,謝相也來覲見,商議此事。
她來時恰是午後,秋意已為初冬之寒所替,縱然午後日頭尚好,也不見得多暖。劉藻見她身上帶著寒意,令人往炭盆中多加了些碳,又生了一小小的手爐,與謝漪捧著暖手。
謝漪倒不想陛下這般體貼,也未推辭她的好意,將手爐收在懷中捂了捂。說來,這一年冬日,謝漪已覺自己似乎比往年畏寒了許多,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這應當便是歲數大了,力不從心。幸而陛下行事作風,日漸老練,她也能早些還政與她。謝漪將手貼在爐壁上,暖意順著手心,漸漸地蔓延至全身。
劉藻恨不得自己就成了那小手爐,能被謝漪捧在懷中。她自寶座上起身,走了過去,胡敖一見就知陛下要做什麼,忙使了個眼色,令人取了一席,鋪設在謝相身旁。
劉藻自然而然地坐下,而後更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謝相的手,認真道:“天寒多著衣。”
倒要陛下反過來關心她了。謝漪彎了彎唇,正要開口,又覺哪裡不對。陛下握住她的手,就不放開了。她想起上回園中也是如此,陛下執她之手,直至分彆,才將手鬆開。
她心中生出些怪異。
劉藻卻率先開口道:“姑母此來何事?”
姑母二字,又使得謝漪心軟。陛下沒有母親,自小未得母親關愛,見了年長些的長輩,格外依賴,也是情理之中。
這樣一想,謝漪便格外心疼起小皇帝來,連同目色都柔和了幾分,任由劉藻握著她的手,道:“臣來是為舂陵侯所奏之事。立廟牽涉甚廣,陛下可有決斷?”
這是正事,劉藻收起綺念,認真想了想,問道:“依謝相之見,當如何?”
“依臣之見,眼下立廟,還早了些。”
劉藻笑了笑:“確實早了些,太後會生氣,太後一生氣,朕便不得安寧。未央宮中,也不知多少人,領著朕的俸祿,聽著長樂宮的吩咐。”
她想早些秉政,得了天下,也得到謝相,卻不會掂不清自己的分量,心急胡來,自亂陣腳。
謝漪見她並未冒進,也是鬆了口氣,又不由懷疑起舂陵侯的用意來,疑心他受何人指使:“舂陵侯不是受陛下詔命上的本?”
劉藻搖了搖頭:“朕哪有這般心急,凡事總要一步一步來。朕要為太子與皇後平反,但還不是眼下。”她說著,頓了頓,又道,“說起來,朕年幼時居掖庭,必受過許多人的恩惠。”
她的母親如何在孕中保住她,又如何平安生下她,她太子遺孤的身份,又是如何傳到武帝耳中的,這中間必有許多崎嶇轉折。
“朕要報恩。”劉藻望著謝漪,笑了笑,又想起曾聽人說過,那時謝相也在宮中,她問道,“姑母當年可有恩與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