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宮道上緩緩地走。宮人們落後十餘步, 遠遠地墜著。
此處已是後宮, 不似前朝方正, 更多風光秀麗。光禿的樹杈上積著白雪, 幾樹梅花傲雪淩霜, 假山上有昨夜留下的冰柱子,在陽光底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劉藻覺得,蒼茫之間, 格外靜謐, 她與謝相並肩而行,仿佛心都貼到了一起。
謝漪在與她說春和之事。
“昭帝幾是他一手撫養,驟然病逝,他自是生疑, 思來想去, 僅隻下毒一途,可要往皇帝飲食中做手腳,哪是這般容易, 於是他就懷疑到了太後身上。他將此與我說過。”謝漪語速很慢,但一字一句, 都說得認真,“昭帝病中, 幾度召見大臣,為他視疾的醫官足有二十名之多。若是毒, 不至於不知,昭帝也不會毫無察覺。”
他就是病了, 隻是春和不肯信,認定了是太後。
劉藻聽著,道:“其情可憫。”
謝漪便沒再說下去。劉藻卻忽然想到什麼,湊近了問:“若是我遭遇不測,姑母可會徹查?”
她自是知曉謝漪必會追查到底,可她就是無時無刻,不想親聞謝漪對她的在意。
她豎起了耳朵,甚是期待。誰知謝漪隻瞥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劉藻教她看得心癢,緊緊粘著謝漪道:“可否?”
謝漪讓她粘得沒辦法,淡淡道:“我怎會使你遭遇不測。”
她語氣很淡,卻使劉藻心花怒放,她笑得眉眼彎彎的,連寒風驟起,都沒察覺到冷。
謝漪是來與她稟正旦祭祀之事的,卻被她拖來散步,緣由是在殿中坐了許久,看奏本看得頭昏,欲往外走一走,清醒一番。
謝漪教她磨得沒辦法,隻得隨了她來。
說來,孩子的性情當真變得很快。謝漪也沒經驗,謝文雖也居相府,卻是老仆照料,她從頭到尾,關心過的孩子,僅劉藻一個。
隻是劉藻的變化,來得太快,也太大。
她入宮之初,沉默寡言,時常暗中觀察,如一局外人般,不動聲色。後漸漸適應了身份,她試著要奪權,便與身旁之人交談,積極求援。如今,她又變得極為黏人,每一見她,總要說上許久的話。
謝漪隻覺皇帝變化太快,也有些太過黏人了,但也不願拂她意,此時已出來許久,便與劉藻道:“陛下出來有半個時辰了,當回了。”
劉藻答應,順勢要牽謝漪的手,指尖剛觸到謝漪的手背,便覺涼意襲人。劉藻頓時懊惱,這樣冷的天,她不該拉謝相出來散步的。她忙收回手,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到謝漪身上。
那氅衣上,還有劉藻的體溫,暖暖的,帶著少年人的清新氣息。謝漪正要回絕,劉藻已重新握住她的手,道:“真涼。”一麵說,一麵將她的手帶到唇邊,輕輕嗬氣。
皇帝低著頭,暖暖的熱氣在天寒地凍間化成霧氣,清晰可見。手很快便感覺到融融的暖意。謝漪的手很軟,指尖細長,指甲修得乾乾淨淨,很秀氣白皙。劉藻看著,有些難以自製,裝作不小心,使嘴唇碰了一下手背。隻短促一下,劉藻便立即退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嗬氣。
直到謝漪的手暖了,劉藻這才鬆手,正欲說什麼,一抬頭,便見謝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劉藻腦海中似有一根弦驟然繃斷,她這才反應過來,她方才舉動,太過親昵,使人生疑。劉藻大急,努力穩住顏色,笑著道:“姑母出門,要多著衣。您是朝廷柱石,要為天下,愛惜身子。”
她說得大義凜然,仿佛方才不過是皇帝對重臣的關切。謝漪卻不說話,也未見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探究。
劉藻吞了吞唾液,已是慌得不行,搜腸刮肚地又道了一句:“將要正旦,祭祀是大事,丞相可不能有缺。”
她一麵說一麵顯出鎮定的模樣,目光極為清澈地望著謝漪。
謝漪終於有了反應,她笑了笑,道:“多謝陛下關懷。”
劉藻心有餘悸,格外留意謝漪的容色,見她容色如常,這才當真放心。與她一同,往宣室去。
待丞相一退下,劉藻平靜的麵色就掛不住了,眼中稍稍浮現愁意。胡敖在旁,看得一清二楚,也與劉藻一般犯愁,隻怕陛下哪一日忍耐不住,與謝相攤開了說,到時怕要不好。他為近侍,少不得也要受些波折。
劉藻哪知胡敖的心思,她在想何時方能毫無顧忌,毫無遮掩地與謝相親近。眼下這般,太過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