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將謝漪安置在溫室殿,就在她床上,醫官與軍醫就在偏殿,以便隨時傳喚,所需藥物也皆遣了專人去取。
軍醫看過謝漪狀況,與劉藻稟道:“刮骨之苦,常人難忍,還得等謝相醒來再做決斷。臣與諸位大人以藥克住毒性,使毒暫不發作。”
他說著,左右看了看,又道:“陛下要派遣何人照料丞相?臣這裡還有些要緊事要加以指點。”
劉藻道:“你與朕說即可。”
軍醫就在軍中,竟也未疑心什麼,當真與皇帝一條一條囑咐起來,傷口不能沾水,藥需兩個時辰換一回,他們要配了補身的藥,也得由人去熬製。謝相身旁需時刻有人手中,小臂被刺穿了,傷口若是挪移救治之時,不幸沾了臟物,恐會燒起來,到時就需儘快降溫。倘若降溫不及時,高燒不退,那就麻煩了……
林林總總,多得很。
劉藻聽得極為仔細,全部認真記下了,還與軍醫複述了一遍,二人確認無缺漏,方才罷了。
軍醫退去偏殿,劉藻守在床前,不時查看謝漪狀況,一夜間,連片刻合眼都無。胡敖當真怕她熬壞了身子,幾度來勸,都勸不好。
倘若謝相安好便好了,陛下倔強,下定了決心要做一事。恐怕也隻有謝相能勸得了。胡敖暗自道,又心生焦灼。
謝相這裡自是需人守著,但朝中更需有人主持大局,陛下不肯遠離謝相,大權怕是要旁落。
他見天邊現出一絲光亮,急得在殿外不住走動,走了十餘圈,咬了咬牙,為江山計,縱使陛下降罪,他也得諫上一諫。
他轉身就要推殿門,殿門就自內打開了。
小皇帝走了出來。隆冬之晨,風刮得人臉頰生疼,胡敖忙道:“陛下快著衣。”
劉藻擺了擺手,與他報了十個名字。這十人是劉藻挑出的,最可托付信任的十名宮人:“召他們來。”
胡敖明白了什麼,當即去了。待他回來,小皇帝已更衣梳洗過,那張猶帶少許稚氣的臉上除眼底的青黑,便無半點倦意。
劉藻與他們仔細說了如何照料謝相,又叮囑他們,除她與偏殿那幾名醫官,其餘閒人,皆不許靠近宣室,就是太後來此,也一律擋了
這十人全是劉藻心腹,是她精心培養出來的,除她之外,誰都使喚不動。聞陛下吩咐,自是齊聲應是。
劉藻稍微安心,入殿去,與謝漪暫彆。她更換了朝服,不好隨意跪坐床前,便彎下身,小心地將冕上垂下的兩條朱纓用手撥開,以免掃到謝漪臉上。
“我去上朝了,姑母安心養傷,不必掛懷朝政。”她說罷,又仔細端詳了謝漪片刻,她撥開冕旒,小心地探下身,在謝漪額上,落下一吻。
這一吻,與她無限力量。
大朝是臨時召開的,但大臣們全部心中有數,早已更換好了朝服,行至衙署等候,皇帝派遣數路宦官前去宣召,不過半個時辰,大臣們齊聚前殿。
今日要議的第一件,自然是遇刺之事。
劉藻穩住心神,想到刺客自儘前那一笑,便怒火滔天。他笑,是因行刺不到皇帝,能刺殺謝相,也算成事。能自她二人遇刺得利的,除了太後還有何人。
廷尉已在呈稟進展,刺客自儘,卻不是一絲痕跡都無,他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如何混入高廟,有誰為內應,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廷尉才說罷,梁集就迫不及待地發難,帶著門下官員,咄咄逼人。
劉藻坐在上頭,忍住了將這老東西淩遲的怒意,努力維持朝中平穩,不使梁集進一步。幸而謝漪平素教導有方,謝黨看似慌亂,卻也將力擰到一處,與他相抗,加上皇帝指使李聞等人半步不讓,直至散朝,梁集也未得什麼好處。
大朝一散,劉藻令數名大臣往宣室等候,自己飛快地趕往溫室殿,去看謝漪。
她隻離開了兩個時辰,心中卻焦灼得厲害,嫉妒催促宮車行得再快些。
至溫室,她奔入殿中,便見謝漪已醒了。
她醒了,卻比昏迷之時更加痛苦,滿身都是冷汗,麵色唇色都如外頭的雪一般,緊緊咬著牙,忍著著痛苦。
劉藻至床前,喚了一聲:“姑母。”
謝漪從未想過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的痛,她的牙都要被咬碎了,痛楚卻毫無緩解,她聽見劉藻的聲音,勉強睜開眼 ,欲對這孩子笑一笑,使她不那麼擔憂,可她努力彎起的唇角,卻使劉藻頃刻間失聲痛哭。
光是忍著傷口的痛意,姑母就已這般辛苦,到刮骨之時,又要如何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