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自宣室回來, 想到一事, 正興致勃勃地要與謝漪說, 入殿來喚了一聲, 卻見殿中無人影。她奇怪謝相去了何處, 又想謝相若要回府,必會與她說一聲,不會趁她不在就走了, 必是還在宮中的。因而她也未喚宮人來問, 自在殿中巡視一周,便見靜室的門開了。
劉藻大驚,連忙走過去,到門口, 見謝漪站在燈旁, 銅燈上披著的衣袍在她手中,已被扯了下來。
劉藻腦海中一片空白,心內已慌到了極點。謝漪抬頭望過來, 她的眼中有怒意,有憤恨, 有失望,有痛心, 使得劉藻的心重重地跌落。
她緩緩地走過去,走到謝漪身前, 欲為自己辯解,卻又無從說起, 此事確實是她做得孟浪,怨不得謝相生氣。她低聲喚道:“姑母……”
她若不說這二字還好,一說,謝漪一陣天旋地轉,幾不能站立,劉藻忙伸手扶她,謝漪猛地推開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她盛怒之下,手勁極大,劉藻被打得偏過臉去,白皙的臉色留下掌印,很快便浮腫起來。她懵了一下,齒間漫起血的甜腥,嘴角破了。
謝漪打了她,心中沒有半點快慰,隻覺心灰意冷,也不願再看到她。她穩住身形,往外走。
劉藻醒過神來,忙追到室外,她什麼都顧不得,腦海中依然混混沌沌,可本能卻支使著她,要她做些什麼,努力挽回一二。
她從身後抓住謝漪的手腕。謝漪止步,冷冷地看她,像是在看一生人。
劉藻被這目光刺得萬分難受,隻覺無地自容。她緩緩鬆開手,低下頭,與她認錯:“我知此事,是我做錯了,姑母惱怒,是應當的,打我也是我該受的。”
謝漪合起眼睛,不想再看她。
劉藻見她根本不願再聽她說了,有些無措,想到那盞銅燈,更是追悔莫及。謝相看到了銅燈,會如何想她?她覺得自己光是站在謝相身前,都是個笑話。可謝相盛怒而去,她要見她,就不知是何時了,心中便急了,將心裡話都說了出來:“我對姑母傾心,已很久了。一片心意,都是真的,並無褻瀆之意……”
她磕磕絆絆地與謝漪剖心,可謝漪卻不想再聽下去了,她的心像是碎成了粉末,往日的疼愛都顯得那般可笑。她睜眼看著劉藻,還是這副容貌,還是這個人,還是她傾注了畢生心血的孩子,卻這樣來羞辱她,傷她的心。
她隻問了劉藻一句話:“你可對得住我?”
劉藻頓時啞口無言。
謝漪徹底地失望,自嘲一笑,轉身而去。
謝漪一去,劉藻過了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胡敖入殿,見了她臉上的傷,驚呼一聲,方將她驚醒了。
她知要得謝相的心不容易,可又覺得,並非毫無希望,她努力努力,謝相見了她的真心,興許就接納她了。
劉藻長那麼大,看起來坎坷周折無數,先是生來喪父,未長成又喪母,幼年之時,為不礙新君的眼還被逐出宮門,好不容易長大,又經一場大病,險些去了,病愈入宮登基稱帝,卻是個傀儡。
這一連串經曆,在誰看來,都是將人一生的苦難都受儘了。但其實不是,有謝漪護著她,她並沒有受什麼苦,經什麼難。
一帆風順慣了,到了此事上頭,竟也未能看清,隻顧著自己歡喜。
謝相問她是否對得住她。她答不上來,她心中知道,她對不住她。她隻是刻意忽略了,隻緊著自己的心思,設想有一日能得謝相之心,該有多好,卻從未想過,她知曉了她這離經叛道的心意,該有多傷心。
“醫官就在偏殿,臣召他們來,為陛下上些藥吧?”胡敖湊到身前,小心請示。
劉藻搖頭:“不必。謝相家去了,令他們都往相府去,好生照看謝相的身子。”
胡敖一看便知陛下的傷是謝相打的,為的什麼,他也猜到了些,當即半句也不敢多言,忙下去辦了。
劉藻渾渾噩噩地入了靜室,衣袍被丟在了地上。她過去拾起,望著那銅燈,不由懊悔,她當初為何要鑄這盞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