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漪一去,劉藻就見不到她了。
她再未上過朝,也未入過宮,劉藻想她,欲往相府相見,但有許多次,她都到了相府外了,卻又不敢入內。她讓謝相傷透了心,謝相不會願見她的。
她隻得又回宮去。
隻是朝上的謝黨卻有了主心骨,行事格外鋒銳起來。劉藻見此,忙與謝黨應和,雙方聯手,逼得太後與梁集節節敗退,無招架之力。
謝漪回府一月後,老夫人被送回了家中。
劉藻那日興致勃勃地回到溫室殿,要與謝漪說的,就是這事。既然太後不足懼,她們也無需再在人前扮冷淡,她便可去相府迎老夫人了。那時她還想過要與謝相一同去的。她知道了一些往事,但還有許多來不及知曉,到時,正可由謝相與外祖母一同為她補上。
現在,自是再無可能了。
劉藻換了衣袍,去往舊宅,見外祖母。
外祖母在相府住了許久,舊宅卻仍井然有序,並無半點荒廢破敗,可見是謝相派了人代為照看。
劉藻見此,想到謝相周致體貼,為她事事都兼顧到了,又是無儘悔恨。
外祖母不知她心事,拉著她的手,在她從前住的那處院中,與她說著小時的事。劉藻穿了身靛青的曲裾,坐在廊廡下,望著院前那方小小的池塘,一麵聽著,一麵又有些出神。聽了一會兒,她終是忍不住,問道:“外祖母可見過謝相?”
老夫人一聽,十分不讚同道:“怎可這般生分?你該喚她一聲姑母的。她對你有這等大恩,你縱是皇帝,也當知恩圖報,不能總這樣生分,讓她寒心。”
劉藻聽到知恩圖報四字,淚意一下就上來了,再聽到寒心二字,更是心如刀絞,她當真難以想象,謝相見了那銅燈時,是如何痛心,又是何等失望。
“我沒見到她。說來也怪,我在相府時,丞相待我甚禮遇,每月總會親至兩回,看看可短缺了什麼,又問過仆婢可有怠慢,有時也會與我說一說禁內之事,寬解我心。但我離府,卻是一管事來送,並未見丞相的麵。依她周到的秉性,的確反常。”
外祖母說著,拉住了劉藻的手,道:“我不過一黔首,攀不上丞相,她待我這般鄭重有禮,全是因你的緣故。要說是臣子侍奉君王,斷不致儘心至此,她對你是真心愛護,事事都替你先想到了,為的就是使你過得輕鬆些,你過得好,她寧可自己累一些,操勞一些。”
劉藻聽著外祖母說著謝相待她的種種好處,強忍住淚意,點了點頭,卻不敢說話,恐一開口就泄露悲聲。
老夫人囑咐劉藻厚遇謝漪,為的其實也是她。她殷殷囑咐道:“天子注定就是孤家寡人,你父母緣淺,其餘漢室宗親,自來無相見,更無真心待你的。如今隻我與丞相二人了。我上了歲數,沒多少日子了,待我去後,你便隻剩了謝相一個親人。你再這般生分,連聲姑母都不肯喚她,她寒了心,離了你去,你便當真是個孤家寡人了。”
自舊宅出來,時候已不早,可劉藻卻不想回宮,她越發地想念謝漪,在舊宅外徘徊了片刻,終是拐去了相府。
她不敢走近,怕人看到,稟與謝相,便在小巷的拐角悄悄地看上兩眼。相府門前,有不少人往來,門子站在門口與人行禮,有一些令人引入,有一些則拒於門外,還有一些則收下了名帖,分毫不亂。
劉藻隻掛念謝相傷勢如何,可已大好了。她有一月沒有見過她的麵,每時每刻都在想她。她專心政務,每一道奏疏都認真批閱,接見大臣也從無懈怠,唯恐有分毫怠慢,謝相知道了,會對她更失望。她說過,她希望她能做一明君。
可她沒來上朝,也無奏本遞上,除偶爾大臣們口中提起丞相,便像在人間消失了一般。今日聽了外祖母這句孤家寡人,劉藻不由害怕,害怕她那樣一個溫柔的人,被她寒了心,再也不肯理她了。
街儘頭忽然來了一輛軺車。劉藻認出來那是謝相的車駕,她先是一喜,下意識地睜大眼睛看過去。
軺車漸漸駛近,劉藻的視線穿過諸多甲士,看到了車中那人。她身著丞相的製服,戴冠,跪坐在華蓋下闔目養神,距離有些遠,又不時有人影遮擋,劉藻看不清那人的容色。她不禁著急,目光不住地轉動,欲躲開人影,仔細看一看她。
軺車至府門前,停了下來,謝相睜眼,劉藻一驚,忙側身躲到牆後,怕她發現了她。門子與上門之客的行禮聲隱約傳來,劉藻豎起了耳朵細細地聽,仿佛聽到謝相的一聲免禮,仿佛又沒有。
應當是沒有的,隔得這樣遠,謝相一人的聲音,哪裡傳得過來。劉藻失落,她著實忍不住,稍稍地走出一些,想再看一眼謝相。
然而待她再望過去,相府門前已空無一人,謝相走了,往來的賓客也走了,仿佛方才的人來人往,都隻是一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