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漪一走, 長信殿中便隻剩了太後與綠竹, 這未免冷清了。
往日華殿總是熱鬨非凡, 服侍的宮人, 奉承的女眷, 來來去去皆是人,當下冷清,仿佛正應上了長樂宮的敗落。太後原本坐得似鬆樹一般挺直的背漸漸彎了下去, 麵上浮現落寞。
綠竹方才一直在後殿, 聽到了太後與那位丞相的對話,自這隻言片語中也知太後受了大挫折,有求於人。此時見太後神情寥落,她膽怯的心中也欲使她高興, 便大著膽子出聲:“太後惹怒丞相, 丞相若氣憤反悔可如何是好?”
寂靜的殿內忽響起這怯生生的聲音,太後一驚,才發覺她還在, 那彎下的脊背下意識地聽著,皺眉看她, 欲斥她多嘴,卻又覺她確實想與人說說話, 來度過這難熬的死寂,便假意斥責道:“朝中之事, 你自不懂。”
綠竹立即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不敢說了。
太後方覺滿足,答道:“謝漪有君子風氣,她答應了,便定會兌現。”
綠竹聽明白了,卻還有疑問,她欲問又懼太後威儀,便不敢開口。太後嘲諷地看了她一眼,施恩道:“但說無妨。”
綠竹一喜,將疑問說了出來:“太後又為何要將您引誘陛下之事說出?陛下到底是少年人,總有不懂的事,需人引導,丞相知曉是您有意引誘,豈不是要將對陛下的怒意,轉到太後身上?”
這便是太後的自得之處了,她緩聲說道:“謝漪對皇帝極為用心,她為人溫厚,又是長輩,皇帝縱有逾越之情,她多半包容,以她待己之嚴苛,興許還會責怪自己未能儘教導之責。但有了猥褻之意便不同了,誰能忍受付出了半生心血,疼愛扶持的孩子,對著你時,想的竟是褻瀆□□之事,何況是謝漪那般正經的人。她縱是不恨皇帝,也難與她相對。”
太後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容色也轉為沉黯:“帝相離心,二人生隙,我便可趁虛而入,不算當真敗了。”
綠竹聽懂了,一時默然。少年之喜愛,多半乾淨純粹,人縱有氣,也多寬容。但一沾染了情.欲,便顯得可恨了。謝相聽了太後一番話,見了陛下,少不得想到她站在她身前,臉上容色尊敬,口中也說著正經的話,可她的心裡興許正想著怎樣將她拉上龍床。如此一來,哪裡還有顏麵與陛下相見。
綠竹暗自歎了口氣,覺得太後真厲害,又覺人心鬼蜮,真是可怕。片刻,她忽有了一疑問,道:“倘若,謝相已知曉了陛下大膽的心思,太後這一番話,豈不是正為陛下解了圍?”
“年少之人,總會犯錯,何況還是有人有意引誘?陛下之意固可惡,教唆之人更可恨,怒氣便全衝太後來了。”
太後聞言大驚,細細一想,又從容一笑,自信滿滿道:“不會,皇帝性情沉穩,還未掌控朝政,必然不敢將心思顯露出來。”
綠竹一想也是,又後知後覺地想到,原來女子間也能有愛意,且太後還很懂。望向太後的目光頓時便十分敬佩,以為太後真是見識廣博。
太後說了許多話,沉悶的心思也疏散了不少,隻等帝相反目的消息傳來。
謝漪回到家中,喚了幕僚來,令他去查,宮中近日有何事發生。幕僚不知丞相為何關心起宮中,當下也不敢多問,立即去了。
謝漪坐在家中,有些心神不寧,隻是她習慣了不動聲色,此時心有記掛,也依舊容色平靜,隻是抬手撐額,少有地顯出疲態來。
過了許久,幕僚方歸來,臉色為難道:“下官無能,溫室殿固若金湯,無人泄密。”
謝漪一怔,有些恍惚。
幕僚為顯得自己不算太無能,將所探知之事全說了來:“隻是必是有什麼事的,否則那處的宮人不至於人人諱莫如深。”
著意遮掩,反倒顯得異樣。隻可惜究竟如何,是真的查不出來。
“無事,你退下吧。”謝漪說道。
幕僚大鬆口氣,行了一禮,謹慎地退了出去。
謝漪轉頭望向窗外,不知何時,樹發新芽,春臨大地。她站起身,行至窗邊,微微出神,正如春意不知何時來的,陛下也在不知不覺間成長,興許過不了多久,她便能長成她認不得的模樣了。
陛下領著宮衛忽然駕臨,多半是得了她入長樂宮的消息,恐她有事,趕來救護。她其實已不那麼氣了,上回惡言刺傷了陛下,本就擔憂,聽太後說完由來後,餘下的那點怒意,也打消得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