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草草收場,大臣們再不敢再與陛下起皇夫二字。
隻是陛下歲數到了,總不能遲遲空置著中宮,總有些膽大的,欲謀這榮光,寧陵侯便是其中之一,他較聰明,托到了長平侯跟前。
“是寧陵侯,欲與帝宗結親”長平侯說道。
劉藻笑意不改,說的話,卻使長平侯膽戰心驚,她甚是和氣道:“寧陵侯竟能勸動阿兄為說客,可是許了什麼酬謝之禮?”
長平侯當即便坐不住了,騰地立起,跪伏在地,顫聲道:“絕非如此,是臣微時,受過他家恩惠,故不好辭,若是衝撞了陛下,還請陛下降罪。”
劉藻眉目微微舒展開了,彎身扶起他,看似責備,卻甚親近道:“朕不過一問罷了,阿兄何以惶恐至此?”
長平侯就著她的攙扶站起,麵色仍是白的,低著頭,不敢吱聲。
劉藻道:“恩情自是要償的,否則如何立足?隻是衛氏複爵不久,能有什麼底子?償起來也勉強。不如這樣,這舊恩,朕來還。往後阿兄便不要應承這等事了。說成了,他們未必多感激,說不成,指不定背地裡怎麼埋怨,不值當。”
長平侯本就不情不願地來,聞言自是答應不迭。
劉藻令他坐下了,又與他道:“衛氏要重振家聲,可不是賞個爵位,賜些珍寶便能成的,還得子弟爭氣才好。阿兄為家主,得擔起責來,督促子弟上進,族中若有俊彥,有朕與謝相在,總不至於埋沒。”
她語重心長,殷殷叮囑,長平侯受教,連聲應諾,又覺著實對不住陛下,明知陛下對皇夫之事另有計較,暫且不願提起,卻偏偏應了寧陵侯請托,來使陛下為難。
他羞愧不迭,以袖掩麵道:“臣愧對陛下,竟與陛下提婚事。請陛下降罪。”
劉藻的指尖顫了一下,維持著平和的容色,道:“小事耳,談何降罪?”頓了頓,又道:“倘若無事,阿兄暫且家去吧。”
長平侯聞言,自是退下了。
他一去,殿中便靜了下來,空氣仿佛倏然間凝固了。
劉藻重又坐下,眉心微微地蹙起,仿佛十分疲憊,然而這流露僅短短片刻,不過瞬息,她便有振作出了一個笑意,端起酸梅湯飲一口,嘗了嘗,道:“放得久了,散了涼氣,端下去重上吧。”
胡敖機靈,立即上前來,將耳杯都端下去,自冰鑒中起出兩杯新的來。
劉藻端到手中,像是很喜歡,與謝漪說起夏日的飲品來。
謝漪自方才起就沒有說話,眼下聽著陛下滔滔不絕,她便偏頭看她,仔細地聽,偶爾應和上兩聲。可她的目光卻顯得心不在焉,仿佛彆有心事。
劉藻說了幾句,隻覺得唇角都有些酸了,笑意似乎撐不住要垮了,她微微低下頭,暗自吸了口氣,好尋回長平侯來前的狀態,可她再抬頭,便恰好撞上謝相眼中還未來得及收起的關切與心疼,仿佛看穿了一切。
那一瞬間,劉藻頓覺自己如一個伶人般讓人看了笑話,猶自不知。她努力抬了抬嘴角,卻怎麼也撐不出一個笑容。她心中便慌了,又慌又覺可悲,轉頭去看滴漏,做出忙碌的模樣,與謝漪道:“朕過會兒還要召人議事,謝相若無事,便且退下吧。”
謝漪想要說些什麼,她欲抬手,撫摸陛下的臉龐,與她道,我都懂。可手卻重逾千鈞一般,抬不起來。話到嘴邊,也成了臣告退。
她知陛下其實不懼大臣們逼迫擇選皇夫,她隻是不願在她麵前提罷了。她與長平侯鎮定言辭,是想將話題轉開。卻不想素來軟弱逃避的長平侯竟有膽量請罪,又將話題繞回去。陛下那時容色鎮定,心中必是慌亂無措。
她走出殿門,劉藻照舊送她到殿外。
謝漪行了一禮,舉步而去,她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目送著她離去。她維持著身形平穩,邁出平緩的步子,心中卻忍不住想,陛下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神色,麵對著她的背影的。她不由止步,回頭看去。
卻見陛下就站在殿門外,身形清瘦單薄,眼中是還未來得及藏起的依戀。見她回頭,她掩下了眼中的眷戀,揮了揮手,示意她快快回去。
與一年前,自蓬萊島上回來的那回,幾乎一樣,不同的是那日陛下是對她展露笑容的,而如今,她沒了笑意,目光卻越發蒼涼與克製。
謝漪驚覺,這一年來,陛下真心的笑意,已是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