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搖了搖頭,打斷她:“不必說了。”她長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道:“終究還是勞煩謝相與我一同煩憂了。但謝相不必過憂,再過些時候,我自然就想通了。”
將心事都吐露出來,倒像是將自己剝得乾乾淨淨的,由人評論。劉藻更覺得難堪,也不願再在謝漪麵前待下去,她說了一句:“我先回宣室。”便舉步離去。
走出十餘步,劉藻還是無法讓自己心神俱靜,她心中亂得很,隻想著謝相會如何看她,她可曾認真正視過她的情意。
她說了這些話,謝相恐怕會趁機與她分開吧。
她那樣在乎她的聲名,在意她的天下,在意百姓蒼生。她們分開,自然是利大於弊的,她們分開,就再也不必擔憂她的名聲因立後而受玷汙。
劉藻還是忍不住回了頭,謝漪還站在原處,眼睛竟是紅的。劉藻有一瞬間狂喜。謝相心中是有她的。這念頭一生出,她又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
謝相心中自然是有她的,她從來就很在意她。但她未必在意她們間的情意。
劉藻神色漠然,轉身而去,步子邁得更快了。
謝漪看著她走開,直至沒了人影,方徐徐舉步,往宮外去。
一路上,不住遇上宮人。丞相是一國宰首,且常入宮,宮人們自是識得她,一見她,便退到路旁,彎身行禮。謝漪知曉,倘若她有失禮之舉,不必三日,便會傳得人儘皆知,大臣們都會猜想,她在宮中是否與皇帝生隙,猜想發生了什麼大事,竟使丞相連儀態都顧不上。
她隻得維持端儀,舉止如常,連行走的速度,都不得有異常。她一路端著,出了宮門,車駕已在等候。侍從上前,禦者打開了車門,謝漪走入車中,端正地坐好。
車門自外關上了,光線阻隔了大半,車中昏暗下來。謝漪挺拔的脊背終於屈下,她合上眼,忍耐了片刻,眼淚仍是順著眼角滑落。
劉藻的話語像是施了巫術,在她腦海中不住回蕩,她的模樣,笑著的,低落的,假裝可憐索求擁抱的,都不住浮現。謝漪緩緩地彎下身,將臉埋入手心,肩膀不住地聳動。
之後又過三月,劉藻仍是不曾私下召見謝漪,謝漪尋過她幾回,但劉藻都不願開口,回回都提不起什麼興致,連多看謝漪一眼都不曾。謝漪也隻好默默地陪她坐上一會兒,便告退離去。隨著時日過去,她甚至想,她是否該為陛下物色一個新丞相,倘若陛下當真退卻了,她也不適合再留在長安。
每每念及此,謝漪便會想到李琳,她向陛下吐露心意,陛下不曾當麵拒絕,那之後呢?她們可有私下見過?
直至六月中,昭帝忌辰,李琳隨駕。
劉藻立在祭壇上,正肅而立,莊嚴下拜,百官隨著她一齊下拜。
祭典畢,劉藻走下祭壇,身上的袞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六月已是炎熱,單單行走於日頭下,都受不住驕陽灼曬,更不必說穿著厚重的袞冕了。劉藻的額頭兩頰都淌著汗,大臣們也沒好到哪裡去。
幸而近處有宮室,殿中備了冰與飲品,供君臣消暑之用。劉藻率群臣入殿。
殿宇不算大,僅容得下二三十人,官階大的,入殿伴駕,官小的,自然隻能繼續在陽光下曝曬了。
劉藻摘了平天冠,置於幾上,令人奉上酸梅湯,她記著謝漪這幾日正逢月事,不能飲冰,便與胡敖叮囑了兩句,謝漪的那盞酸梅湯中便去了冰。
昭帝忌辰,自是肅穆莊重的大事,然而天況炎熱至此,若再板著臉,寂靜而坐,不免沉悶。
幾名弄臣便說起笑談,來為君臣解悶,引得眾臣皆笑得前仰後俯。劉藻也有些笑意,李琳見此,便自告奮勇,也說了一則奇聞逗趣。她說得不如弄臣生動,但劉藻也笑了笑,誇了她兩句。
李琳明顯很是欣喜,望向劉藻的眼睛中都閃著亮光。這些自然都落入了謝漪眼中。謝漪低眸,望著地,心中的傷口越來越深,仿佛永遠不能愈合了。
眾人興致越發高昂,李聞卻忽然走到謝漪身旁。謝漪就坐在禦座之下,與皇帝靠得極近,見他過來,劉藻也望向這邊。
李聞朝著謝漪,開口道:“今日昭皇帝忌辰,當年昭皇帝駕崩,因膝下無嗣,引來不少動蕩。下官不免視為前車之鑒,時時警惕。陛下後宮空置,皇夫人選遲遲無著落。此事還得謝相拿個主意,勸一勸陛下。”
話語一畢,殿中寂靜。人人都望向謝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