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1 / 2)

謝相 若花辭樹 6293 字 8個月前

皇帝打消了親征的心思, 眾臣大鬆了口氣, 不必在揪心邊關戰況之餘, 還要騰出心神來應付她。

奈何劉藻那邊卻是要做戲做全套, 顯出不甘不願的模樣來, 介於是受謝相所迫, 使她不能成行,故而這幾回朝上又或奏事之時見了謝相,她俱是冷顏相對, 無甚好聲氣。眾臣見此少不得暗歎丞相不容易。

尤其是李聞, 宗正卿私底下與他抱怨了一句:“陛下什麼都好, 隻可惜偶爾會犯渾,前頭議諡是一回,今番親征又是一回。幸而她還聽得進丞相的勸, 隻是丞相犯顏直諫,少不得使陛下生厭, 長此以往,恐難得善終啊。”

宗正卿是劉氏宗親, 身上還有個侯爵,平日並不與哪一黨深交,但因從前看不慣太後與梁集外戚作亂, 又看不慣昌邑王在位時的荒淫無度, 一味依賴孫次卿而無主見, 故而他私心裡還是偏向扶立少主的謝漪多一些。

眼下見丞相與皇帝生隙,他自免不了惋惜。

李聞神色有些怪異, 卻是閉口不言。

宗正卿與他私交還過得去,見他既不應和也不反駁,卻是容色淡淡,連胡子裡都透著一股冷淡,忽想起什麼,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這兒與謝相還有一場齟齬。”

李聞自矜為帝師想做丞相,並不是什麼秘密。宗正卿揣度著他們相識多年,打趣兩句也不打緊,便開起了玩笑:“帝相生隙於公而言,卻是好事了,弟在此,謹祝公早日得償所願。”

李聞嘴角抖了一下,真是有苦說不出了。他要能早日得償所願就好了,丞相與皇帝趕緊幡然悔悟,而後儘快立皇夫,誕皇嗣,他縱是不做丞相,也無憾了。畢竟,她們二人如此僵持也太苦了,女子總還是要有歸宿的。

隻這話卻是誰都不能說。

李聞滿腹心事地與宗正卿作彆,回到府中,門客來稟,少君有信來。

李琳一早被皇帝任為郡丞,外放出京了。郡丞雖非一郡主官,但照李琳的年歲來看,亦是前途無量。李聞還頗為欣喜,命人打點了地方,送孫女出京。結果李琳不思如何輔佐郡守,治理一郡,時常家書入京,詢問宮中境況,尋求回京契機,猶在執迷不悟。

李聞氣得不行,此時聞得她又來信,連信上寫了什麼都懶得問一句,冷道:“不必理會。”

劉藻表麵上對謝漪十分冷待,仿佛怨她壞她好事,使她錯失了一回建功立業好機遇,實則頗為不安。

謝漪知她用心,她並非真想親征,而是欲使人以為,唯有丞相方勸得動她,次數一多,時日一久,丞相自然地位超然,且受百姓尊崇。

隻是如此一來,她的聲名便少不得受損,大臣們口上不敢說,心中難免唾罵兩句昏聵。

劉藻不在意這些,千載史筆如何寫,後人如何評價,她都不在意,她隻在意她今生總要能與謝漪執手並肩一回,哪怕隻有一回。

可謝相在意。

那日謝相便道,聲名受損,太委屈她。

她那時便有些慌,硬生生地轉開了話題,不願深談。可不談並非就不在了。

她一深思,奏疏便看得慢了,月上中天,燈燭燃了大半,還餘下十餘卷竹簡堆積在側。胡敖望了滴漏,走到禦案前,恭敬道:“時候不早,陛下當歇息了。”

劉藻正心煩,思索著謝相是否以為她行事不妥,聽他聒噪,皺眉斥了一句:“休來煩朕。”

胡敖受斥,嚇了一跳,又不敢頂撞,隻得委委屈屈地退下。

劉藻心煩意亂地隨手一翻,翻到一卷竹簡,是邊城呈上的,邊軍屢戰屢勝,將軍們也要為麾下請功。時下的功勞是照首級數來定的,斬首一級,賜錢幾何,累計幾級又可賜爵,皆有明文規定。故而與其說請功,倒不如說這是將數戰戰況寫到一處呈稟了一回。

劉藻看了眼,心情頓時明朗了些,這幾仗打得當真出彩,大漢赫赫國威,必已揚名西域。匈奴遭重創,餘下的仗便更好打了。

劉藻又往下讀,卻見末尾有謝相的簽押,謝漪二字端方秀致而不失內斂,底下還有一行小字,寫著上呈皇帝陛下聖裁。

國中許多事,都是丞相帶著底下的幕僚與九卿一同處置,並不會呈稟到皇帝案頭。畢竟天下九州,寬闊無邊,若事事都要呈稟皇帝,便是不吃不喝,每日再多變出十二個時辰,都不夠用的。故而底下處置了,覺得有必要上稟皇帝的大事,又或是底下分歧頗大,不能決斷的事,方回呈稟到皇帝麵前。

後者底下都會有丞相的簽押,且會附上一句“上呈皇帝陛下聖裁”的小字。

劉藻的目光便被謝漪二字吸引,目不轉睛地看著,指腹溫柔地在那二字上撫摸。

這是謝相的字跡。人的字跡其實能透露許多,縱使同一人的字跡,不同時期也是不同的。早兩年,謝相的字固然端方,卻透著一股鋒銳堅決之氣,氣勢逼人,而今一筆一畫,卻更為內斂,顯出溫潤之象。

是那時,她要一人扛著許多事,故而不得不咄咄逼人,不得不果敢勇毅,而今有她來分擔了,謝相便不必逼著自己與人爭端。

她內裡其實是個淡泊無爭之人。否則,又怎會在當年教她糾纏過甚時,輕易請辭。

劉藻看著謝漪的字跡,回憶起許多事,大大小小的都有,隻是樁樁都有謝相的麵容。謝相在就好了。劉藻想,她就能與謝相說一說。

窗外風一吹,燭影晃動,仿佛將字跡都晃得暈開了,劉藻忙用手去為燭火擋風,目光還留戀地落在竹簡上。胡敖侍奉在側,自是發覺了清風吹動了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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