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麵吩咐人去關窗,一麵上前,替皇帝擋風。奈何衣袖寬大,擋住了風,卻也投下了陰影,使得竹簡上的字徹底看不清了。
劉藻目光一頓,抬眼冷冷地望向他。
胡敖一驚,連忙讓開。光重又照下,他目光悄悄一掃,看到竹簡上謝相的名諱,愈加靜若寒蟬,不敢出聲。
劉藻抬筆,緊隨謝漪之後,寫了個準字,而後收起,放到一側。
接下來,她便專注得多了,不過半個時辰,便將餘下的奏疏都處置了,起身回寢殿。
謝相縱使她瞻前顧後,擔心她所行是否妥當,是否會使謝相不悅,但謝相也總能與她鼓勵,使她將精力集中於政事上。
她能有昏聵之舉,卻絕不能讓大權旁落,故而政事之上,不能輕忽。
她也不能徹夜不眠,須得按時作歇,養好身子。謝相那端有神醫調養,她也有許多醫官為她留意著。不論是謝相還是她,白頭到老最要緊的便是身體康泰。
除這二件,其餘,皆可明日再論。
劉藻躺到床上,合起眼,她還是擔心謝相會不讚同她所行。她極力摒棄慌亂,一遍一遍回憶那日謝相親口與她說過,她也害怕,她也在等,她亦心急。
這是墜馬那回,謝相在半夢半醒間吐露的心聲。正是這一句,方使她有了底氣。隻要與謝相同心,她不信有什麼事是辦不成的。
如此自勵,不多久,果然陷入安睡。
隔日有大朝,劉藻心中想著,因親征之事,在群臣前冷了謝相十餘日了,昨日請功奏疏上,載有謝文的功勞,頗為矚目,正可借此,假裝與謝相消弭齟齬。
她也不想老是與謝相冷顏相對,她還是想要與她笑一笑的。
這般想著,朝上,劉藻稱讚起謝文來,便十分不遺餘力:“果真不負朕望,待他來日凱旋回朝,朕必有厚賜。”說罷猶覺不足,補了一句:“謝文真乃朕之仲卿!”
謝文此行,的確亮眼,但要將他比作衛仲卿,顯然是過譽了。但哪一個皇帝不想要名臣來為他添彩?謝文爭氣,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皇帝欣慰,有此豪言,大臣們總不會觸她黴頭,自是順著她附和。因謝漪就在殿上,大臣們也少不得賀她,有此子侄,後繼有人。
劉藻時時豎著耳朵,等的就是這一句,立馬便望過去,笑道:“卿家好教養。”
謝漪依禮稱陛下過譽。
言罷抬頭,恰好與謝漪對視,劉藻極為隱晦的眨眼,與她彎了彎唇角。謝漪莞爾,連眼中都染上了薄薄的笑意。
劉藻隻覺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知怎麼又想起昨夜那道奏疏上的字跡。清雅溫潤,翩然若神人。又想到謝相在她懷中時,微微喘息的模樣。她頓時耳尖一紅,恐漏出破綻,不敢繼續看謝漪了。
接下去,大臣們又議到旁的事上,劉藻仔細聽著。半月一回大朝,但凡能在朝上提出的事,必然是關乎民生根本的大事。她不走神,專注地聽,專注地思考。
待一事議過,劉藻騰出空來,方不經意般望向謝漪。謝漪已不在看她了。這是情理之中的,畢竟哪有丞相一直盯著皇帝看的。可劉藻還是覺得有些失落,她心中很是惋惜,方才謝相莞爾一笑,很好看,可惜她胡思亂想,以致心虛,沒能多看一會兒。
她這樣想著,眼中便不由帶著了小小的懊惱,嘴角也緊緊地抿起。有一大臣出列,劉藻轉開目光,望向那人,沒看到謝漪眼中深深的笑意。
待散朝,已近午時。
李聞緩步朝宮外去,宗正卿急匆匆地趕上他,左右張望了兩眼。
他這模樣,一看便知是有事相商。李聞止步,與他道:“君何以行色匆匆?”
宗正卿見無人留意他們,便笑道:“公可聽朝上陛下如何誇讚謝文?”
李聞一聽,笑意便斂了去。宗正卿還未留意,津津喜道:“因謝文,陛下今日對丞相都是笑顏相對。”
李聞不語,想的卻是陛下生了好幾日氣,差不多是該消氣了,這幾日也不見謝相著急,恐怕隻是二人間的小悶氣,並不大要緊的。
“少年英雄,何人不愛?我看,此番恐能有些眉目。”宗正卿笑嗬嗬道。
李聞一聽也覺有理,他這些時日,時時在想,都是女子,怎地生了情,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時間倒忘了陛下終歸還是得大婚的。
他麵上一喜,正欲附和,忽想到,怕是沒那麼容易。陛下方才殿上,還打量了謝相好幾眼。他看到宗正卿笑容滿麵,當即滿心愁苦,偏生這些話又是說不得的,胸口頓覺十分憋悶,歎道:“陛下的心思,你我為人臣,如何看得透。”
宗正卿不讚同:“公素看重陛下婚事,雖屢受挫,仍不氣餒,今有了眉目,怎地反說起喪氣話來。”
李聞與他說不通,用一種“你知道些什麼”的目光,責備地看了宗正卿一眼,先行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