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青絲成白發, 光陰漫漫幾十載。白發是年華老去的征兆。
劉藻的目光凝在那兩根銀絲上, 半晌不能動彈。謝漪發覺她忽然停住了, 自銅鏡中望著她, 問道:“怎麼了?”
劉藻一驚, 勉強扯出一個笑, 道:“沒怎麼。”
謝漪看她的神色,覺得不像,回過頭來看她, 問道:“可是頭疼?”
劉藻心神都在她的白發上, 耳朵也跟著遲緩, 一時竟沒辨認出她在說什麼,慢了一拍,方搖了搖頭:“不疼。”
謝漪顯然不信, 她站起身,取過劉藻手中的木梳, 放到妝台上,而後將她帶回床上, 讓她躺下,枕在她的腿上,為她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
“你每過飲, 總少不了頭疼。”她溫聲說道。劉藻並不嗜酒, 隻是皇帝也有難處, 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為她上壽,她再是不善飲, 也少不得做出個姿態來。
“你再睡會兒。過了午時再去。將士們那邊,我替你拖延著。”謝漪又道。她一個權柄在握的丞相,以詢問戰況之名,召將士們往相府,是可以的。
劉藻卻急了,忙道:“不必。”
謝漪不解。
劉藻也覺自己開口太急,顯得心虛,便緩下語氣,道:“我倒還好,反而是你,定是累著了,你就在殿中歇著,將士們耽擱不了我多少工夫。”她說罷,又想到丞相案頭勢必又堆積了不少案牘,續道:“你那裡還有什麼公務,囑咐僚屬一聲,送進宮便是,我來處置。”
謝漪動作一頓,神色間有些繃不住了,淡淡道:“我不累。”
劉藻這才想到“我倒還好,反而是你,定是累著了”,這話聽來,意有所指。若在往日,她興許還會以言辭逗謝相兩句,可今日她因白發所擾,實在沒有這心思,隻訥訥道:“我失言了。”
她一認錯,謝漪便心軟,責備之言難出口,隻無奈道:“你真是不聽話。”
劉藻也不辯解,順著她道:“我下回聽話,一定不動了。”
這樣一來,謝漪便更難說下去了,萌萌在床笫之事上總愛占上風,就是話語間,也常有意捉弄她,使她臉紅。她並不討厭這樣,隻是難免害羞。但今次萌萌卻她說什麼,就順從什麼,沒有半點使壞。
她笑了一下,柔聲道:“你今日怎麼這麼乖了?”
劉藻望了眼她的頭發,青絲順滑,柔美溫婉,可其中卻已生起來了白發,她心中難受,坐起身,不容分說道:“時候不早,我該去了,你就在此。”她頓了頓,怕謝漪提前走了,又去埋首案牘,便加了一句,“我回來有話與你說。”
這話顯然便是托詞,為的是讓她休息一日。謝漪見是勸不住她,隻得由她去了。過不多久,她也離宮,往衙署去。
近日最大的事,便是犒賞功臣,上麵的幾位將軍,朝中已有定論,餘小的是雖無大功,卻也出了力的幾名將官要如何恩賞。
這便是利益之爭了,天下雖大,官位有限,不能人人都與厚遇,大臣們自然就要為親近己派的將官爭功。謝漪到時,數名大臣已是唇槍舌劍,互不退讓,見她一來,便要她評理。
丞相的用處,便在這裡了,除決策朝政,她還需調和各方,使朝中不生怨氣。
這一忙,便到了傍晚,待同僚們都走了,宗正卿卻來造訪。
宗正乃劉氏宗親,身份清貴,他驟然來此,謝漪便起身迎了迎。宗正卿十分有禮,見丞相相迎,抬袖見禮道:“晚來喧擾,君侯莫怪。”
“君乃稀客,何來喧擾?”謝漪笑道,將他迎入室中坐下。
她想了一圈,都沒想到宗正的來意,此次宗正家中並無在軍中效力的子侄,自也無需在此時出頭,莫非是有人請托?她很快便想出與宗正交好的幾名大臣,思索他們家中可有為難事。
正想著,宗正便開口了:“此來是有一事要與丞相商議。”
謝漪道:“宗正不妨說來。”
宗正笑了一下,捋須道:“是你我兩家的大事。”
這一說,來意便明了了。謝漪容色不改,道:“此事還得陛下首肯。”
“這是自然。但陛下到底是女兒家,要她親自開口,說起婚姻之事,便是你我做長輩的失職了。”他慢悠悠地說道,又誇起謝文來,“驃騎將軍少年英雄,哪有女子不愛的?陛下恩遇深厚,情意已然昭顯,缺的便是最後一步了。”
謝漪淡淡一笑,道:“我倒覺得謝文與陛下並不相配。”
宗正正自得,聞言一怔,道:“謝相……這……”他想不明白,分明是好事,丞相怎麼一口就回絕了,他想著再勸一勸,丞相卻已起身,坐到書案後去了。
這是送客的意思。
宗正歎了口氣,隻得沮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