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勢驟猛, 飄飄揚揚地落下, 瓦上積了白雪, 厚厚的一層, 屋簷都仿佛低了。
謝文一時竟察覺不過來謝相話中之纏綿, 他總覺何處不對, 卻又說不上來。謝漪已取了一白瓷瓶來,將花插入,紅梅映白瓷, 愈加嬌嫩。
白瓷瓶就擺在案上。謝漪以筆蘸墨, 續又伏案。她的賦將成了, 又添數字,便擱筆墨。
謝文還想著姑母方才那句牽腸掛肚是何意?
謝漪晾了晾竹簡,而後卷起, 收到一絲綢所製的袋中。袋子做得恰好容得下一卷竹簡,不大不小, 正相宜。謝漪裝好了,見謝文正發愣, 便與他溫和道:“這枝梅便轉贈與我罷。家中也有幾樹梅花,這兩日也將開了,你若想要, 來折幾枝去。”
謝文忙道:“恐怕不妥。”
姑母要他什麼物件, 他隻有雙手奉上的, 哪有不願的道理。可這枝梅到底是陛下所賜,倘若轉贈, 難免不敬,若為人所知,少不得一場風波。
“無妨。”謝漪輕描淡寫道,將袋子交與他,“陛下贈你梅花,你若無回贈,未免無禮,這是我才做成的賦,你送去未央宮,便充作回禮吧。”
謝文更茫然了:“可姑母的字跡陛下是識得的,如何充作我的回禮?”
謝漪不答,擺擺手,笑道:“去吧。”
滿腔茫然,滿腹疑問。謝文出了相府,總覺哪裡不對。雪還在下,仆役奉上蓑衣鬥笠,謝文穿戴齊整,翻身上馬,往未央宮去。
路上遇見宗正卿與廷尉的車駕。見了他,停了停車,與他招呼:“君子快馬,欲往何處去?”
謝文見他二人,也不敢拿大,勒住了韁繩,與二人拱手為禮:“小子欲入宮,二位尊長將往何處?”
宗正卿笑嗬嗬道:“天色尚早,我與廷尉欲出城觀雪,汾陰侯才出了宮,為何又往宮中去?”
謝文一陣支吾,竟不知如何作答。李聞眼尖,看到那裝了竹簡的袋子了,問道:“這是何物?”
他發了問,使謝文好答了些,他含糊道:“陛下有梅相贈,這是新作的賦,送入宮中,以作回禮。”
的確是新作的賦,也的確是回禮,二者皆不假,隻是這賦不是他做的罷了。謝文很不自在,可因謝漪說的充做回禮,又不好說實話。
他的不自在,落在宗正與廷尉眼中,便是害羞了。
宗正笑著捋須,連連點頭,大是欣慰道:“好啊,不想君子善鏖戰,亦長於文采,果真少年英雄。快去快去,莫使陛下久候。”
謝文奇怪,他做什麼這般高興,倒似不懷好意,正想試探兩句,宗正卻已催促禦者揮鞭而去。
雪地路滑,車馬行得不快。這時去城外其實有些倉促。可興致到了,便也管不得倉促不倉促,隻願乘興而去儘興而歸罷了。
路上又遇上了這樣一件好事,宗正紅光滿麵,笑意自得。他自顧著高興了許久,忽然想到廷尉怎這般安靜,不知打哪兒摸了把羽扇出來,頂頂李聞的胳膊,道:“怎麼了?”
李聞撥開他那扇子,兀自不語。
宗正一想,笑嗬嗬道:“公因何煩擾?”又勸他,“汾陰侯有何不好?你可不能因與丞相相爭,便遷怒到小輩身上。陛下難得看上一人,趕緊撮合也就是了。”
陛下當真誰都看不上,弄得國之儲貳,再來一回梁集亂政,才叫麻煩。
李聞都煩他了,扣了扣車門,禦者聞聲,將車停了下來。李聞冷道:“君自去觀雪,我便不奉陪了。”
宗正正說得興起,見李聞這模樣,急道:“怎地怎地就生氣了。”
李聞已推門出去了,宗正忙追出去,連聲道:“廷尉留步。”
李聞徑直登車,令禦者駕車離去。
這世道,真是撲朔迷離,使人捉摸不透。宗正卿歎了口氣,獨自一人,觀雪也無趣,便也下令打道回府。隻是廷尉這模樣,往後還是不要與他提陛下的婚事了,平日玩笑也就罷了,當真開罪了他,倒不好收拾。
謝文拜彆了二人,想了一路,直到入了宮,方醒悟過來,這哪裡是他的回禮,分明是姑母的,陛下的梅花也不是贈他的,不過是借他之手轉贈姑母。
怪模怪樣的,為何不明說,累得他想了一路。
未央宮在大雪中越發古樸蒼勁。謝文是新貴,如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入了宮便有宦官為他引路。
劉藻散了宴,忽起了興致,去看諸國進上的貢品。
酒素來是風雅之物,故而貢品之中,常不乏美酒。胡敖正在一旁介紹得滔滔不絕:“這酒是大宛國所進,色澤暗紅,酒香醇鬱,有葡萄之甘甜。隨酒還獻上了一樽酒杯,名作夜光杯,碧玉所製,其綠如翠,杯薄如紙,傾酒入杯,明亮似鏡,酒液醇滑,如太液池中吹皺的一池春水,風雅無邊。”
他這邊說著,掌內庫的官員已尋出夜光杯捧到劉藻跟前。劉藻接過,看了看,果真色澤剔透,光滑如水,若在夜間觀之,必華美無雙。她又令取了葡萄酒來與她看。
葡萄酒看似分作了七甕,實則甕小如壺,左不過七壺而已。
劉藻開了一甕,湊近了聞,酒香撲鼻而來,聞之欲醉,果真瓊漿玉液。有宦官奉上一耳杯,劉藻斟了一杯,喝一口,涼的。
口感醇滑,其味醇厚,回有餘甘。劉藻覺得好喝,又遺憾可惜是涼的,不知可否溫過再飲,冬日飲涼酒,終歸有寒氣,恐不利保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