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孫次卿最先忍耐不住,怒斥了一句:“真是荒唐……”
韓平立即截口道:“大將軍慎言!”
皇帝積威已久,方才殿上群臣齊心,致使眾臣忘了皇帝之威,如今出了宮,被寒風一激,日頭一曬,清醒了過來,再被韓平一打斷,眾臣一個激靈,都覺後怕。
孫次卿默了一下,將矛頭指向韓平,道:“京兆可是以為老夫說錯了?”
韓平不卑不亢,鎮定道:“君有過則諫,諫之有方,怎敢口出狂悖之言?”
“你放肆!”孫次卿大怒。
忙有大臣相勸,將二人隔了開來。宗正亦急道:“二位都退一步吧,當前最要緊的是如何勸諫陛下。君有過而不諫,與反臣無異。陛下決心頗堅,恐怕得頗費一番功夫,方能使陛下打消念頭。”
侍奉這一位久了,群臣都知曉些皇帝的秉性。她若要做一事,要她半途而廢可難得很啊。
大臣們皆麵帶憂色。有一大臣忽然道:“自入宮廷尉便未發一語。當前緊要關頭,正是你我出力之時,廷尉可有良策?”
他一說,大臣們方想起廷尉一直沉默不語。在勸諫皇帝改過一事上,他一向是最積極的。畢竟曾為帝師,對皇帝的言行自也格外關注,每見有過,總是及時勸諫。陛下也總能納諫,從無斥責之語。
李聞見眾人的目光都轉到他身上,便是一陣無奈,他斟酌著開口道:“陛下此議的確不妥,隻是……”
“哪有什麼隻是。”宗正氣道,“此議大謬,無可轉圜之地。”
李聞才一開口,就被打斷,隻得默默地閉上嘴。
孫次卿四下一看,疑惑道:“丞相哪裡去了?這等大事,為何不見丞相?”
眾人被氣昏了頭腦,這才發覺丞相竟不在此,紛紛議論起來。宗正歎息,極是扼腕道:“可恨丞相不在此,丞相若在,必已說服陛下懸崖勒馬了。”
這些年,不隻是李聞,他們也發現了,陛下一旦一意孤行,便唯有丞相能勸得動她。聞言,群臣皆頷首,紛紛稱憾。
李聞見他們這般天真,暗自歎了口氣,可心中卻難免埋怨丞相,怎能讓陛下生出這荒誕的念頭,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世俗為敵,與倫理作對,該多難啊。
皇帝一直不肯冊立皇夫,他早已斷了往宮中添人的心思,做好了儲君自宗室中來的準備。可陛下這一出仍是使他措手不及,他倒不像其餘大臣那般反對,更是擔憂關切占了上風。
自陛下將立後的打算說出來,這事便已不隻是立後,還涉及天子威信,此事若成,陛下之威更上一層,事若不成,陛下威信則大受損傷,朝中許有變故,群臣不會如眼下這般好駕馭了。
李聞朝著群情激昂的大臣們瞧一眼,暗自憂愁。
劉藻回了寢殿,磨著牙,惡狠狠道:“孫次卿。”
她早預料到大臣們必會反對,卻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會是他。他為的什麼,劉藻還看不出來?哪有他口上所言那般冠冕堂皇,不過是渾水摸魚,欲借此得人擁戴,好重得大權。
“陛下息怒。”胡敖忙道。
“還是朕馭下的手段太溫和。”劉藻道了一句。
胡敖便不敢言了。
幸而陛下也未生氣太久,她很快便冷靜下來,問道:“謝相那處可安頓好了?”
大臣們勸不動她,必會前往相府求助,他們方才沒反應過來,要不了多久變會想“迷惑”了她的女子是哪一個。謝相留在京中處境尷尬,還是避一避的好。
她原先是安排謝相去甘泉宮住上一月,可謝相不願。甘泉宮太遠,快馬都得行上一日一夜,消息不夠靈通。於是她便將謝相藏在蓬萊島上。
胡敖聽陛下問起謝相,頓時鬆了口氣,隻要提起謝相,縱是再大的怒氣,陛下都氣不起來。他恭敬回道:“島上諸事都是備好的,丞相慣用的香,常看的書簡,與琴瑟絲竹,珍饈佳肴,衣裘被褥,但凡所需,皆備妥帖了。”
劉藻急問一句:“今日朝上新發生的事,可詳細記下,送去給謝相看了?”
胡敖一笑,道:“送去了。”
丞相舍甘泉而就蓬萊為的就是便於傳訊,自然要將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丞相手中。
劉藻便點了點頭,又叮囑道:“及時彙報,休讓丞相久等。”
胡敖作揖:“諾。”
劉藻便滿意了。
她雖有擔憂,但還不算很慌。大臣們看似鐵板一塊,異口同聲地反對她,言辭振振,容色堅決,仿佛絕無改口的可能。
可人哪有當真鐵板一塊的。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會為自己打算,他們絕不會如表麵上那般,一條心地與她作對。
隔日,長安城與往常無異。昨日宣室殿中的話語,被保密在重臣間,無一人敢外泄。
胡敖遣人監視外頭的情形,所得密報分作兩份,一份送往蓬萊島,一份呈入宣室殿。劉藻密切關注,但她並未再召大臣入宮。
她在等,等第一個向她“投誠”的大臣,等那一塊鐵板中自行出現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