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謝相不會怪她,縱是今生今世都立不成後,她都不會怪她。可劉藻覺得沒顏麵見她。
“萌萌。”謝漪的聲音響起。
劉藻手一顫,掀簾進去,極力欲顯出鎮定自若,運籌帷幄的模樣,打算與謝漪輕描淡寫地說一句:“無妨,朕將他們全下獄了,看誰還敢再反對。”
可一到了裡頭,她卻連一個笑容都撐不出來。
冊封婕妤便是退讓,表示她不再執著於立後,來日改口,便是失信於民。
她命人將孫次卿與同黨都抓了,用的是謀反的罪名,可反對立後的不隻是他們,其餘大臣中不乏耿介忠直之輩,她又該羅織什麼罪名去抓他們。
一樁樁都是阻撓,都是為難。
她走到謝漪身邊。謝漪穿著一身青色的襦裙,她去了相位後便不著官袍了,看上去愈加溫婉。劉藻已準備好聽謝漪的安慰了,她想待謝相說完了安慰之詞,她便要顯出釋懷的模樣,以免謝相擔心。可不想,謝漪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責備。
“怎麼讓我等了這樣久?”
劉藻語塞:“我……”
謝漪讓她到身邊坐下,又責備了一句:“又讓我擔心。”
她沒有張口便是安慰,反倒讓劉藻不那麼拘謹,她低下頭,抓住謝漪的手:“都是我不好。”
胡敖奉了飯來。早已烹製好熱著的。宮人們魚貫而入,擺食案碗箸,端上佳肴美味。全是謝漪愛吃的菜色。朝政之上,胡敖不太能摸清劉藻的心意,但在她對謝漪這一點上,總是能猜得透透。
劉藻果然滿意。
謝漪食量小,半碗飯也就飽了,她並未立即擱下竹著,而是隨意夾了菜在碗中,陪著劉藻,讓她多吃一點。劉藻食難下咽,可謝漪看著,為不使她擔憂,終是咽下了整碗米飯。
“早些歇了,明日且有的忙。”謝漪令撤下食案,示意劉藻起來,回寢殿去。
孫次卿謀反,又牽涉出一大串的大臣,還有濟陽王也要派人拿回長安。民亂雖已平息,但後續之事不少,哪裡來的百姓,所轄官員在做什麼,該問責的問責,該處置的處置。
事情一摞壘著一摞,總是忙不完。
劉藻想到孫次卿便皺眉不止,但她沒說什麼。孫次卿死罪是逃不了了,可劉藻卻不覺得如何快慰,乃至連審訊都提不起什麼興致。
她們同去了溫室殿,各自洗漱後,躺到床上。
劉藻睡不著,抱著謝漪,埋首在她頸窩裡,呼吸聲一下接一下,十分低沉,像是刻意地使自己平緩下來。
謝漪覺得萌萌像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信心滿滿地脫開了母親的手,走出兩步,卻跌了跤。跌疼了,受挫了,她會立即回頭尋找她,要她的安撫。而她甚至不必多用心,責備也好,寬慰也罷,隻需將目光注視在她身上,萌萌便又會重得勇氣,繼續去對抗世俗。
謝漪輕輕拍她,用下巴輕輕地摩挲她的頭頂,劉藻被她這般溫柔的嗬護著,積蓄了許久的怒意、委屈與愧疚終於如洪水一般噴湧出來。
“他們,欺人太甚!”
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好。劉藻痛罵了一通,縮到謝漪懷裡。謝漪摸摸她的眼角,果然是濕的,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既心疼,又無奈,苦中作樂間,又覺頗為好笑。
夜深之後,終歸是累。劉藻發泄了一通,精神舒緩下來。謝漪拍拍她,哄她睡覺。劉藻合起眼睛,即將入眠之時,她又模模糊糊地睜眼,抓著謝漪的手,反複地喚她:“謝相。”
“我在這裡。”
劉藻含糊著道:“都怨我。”怨她不夠強大,怨她不能強頂住民意。
“怎麼能怨你?”她做得已夠好了。謝漪柔聲道,“也不是全然沒好處的。至少我們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必再遮掩,不必再分離了。”
劉藻沒有應話,謝漪以為她睡著了,正要替她掖一掖被角,劉藻卻辭氣朦朧地說了一句:“我們不能就算了。”
說完,方當真睡過去。
謝漪怔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宣室殿中帶來的鬱氣一掃而空。
她其實不怎麼在意名分,但劉藻在乎。
與皇帝而言,名分並非單單是情意證明,有時是護身符。妃妾與皇後之彆,如天地之差。妃妾有過,殺罰隨意,皇後有過,則需大臣朝議。武帝以子弱母強,殺趙婕妤而立其子,若是趙婕妤是皇後,哪怕武帝有此心,大臣都不會答應。
更遠些說,倘若不幸,來日她走在謝相的前頭,謝相若隻是妃妾,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但她是皇後,便有禮法保護。便如當年,她再如何厭煩太後,也不能殺她,隻能將她遷去長門宮,連一應用度都不能短她。
隔日劉藻起得甚早,她何時走的,謝漪都未發覺。
待她醒來,胡敖已備下了朝食,侍奉完謝漪用膳,他也沒走,而是取了一堆奏疏來,與謝漪稟道:“這些日子婕妤在蓬萊,消息不通,不知朝事,陛下要審孫賊,分.身乏術,奏疏便由婕妤代閱。”
竹簡堆砌得約有一人高,這數量,必是將底下呈入宮的奏疏都送到此地來了。
謝漪怔然。
胡敖招了招手,一名文臣上前。
朝中大臣,謝漪個個都認得,自是一眼便認出,此人是掌璽,胡敖道:“陛下詔令,傳國玉璽,婕妤取用,即如天子取用,不得違抗。”
謝漪容色沉靜,到了這時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胡敖到她身前跪下,行稽首大禮:“奉陛下詔令,臣自今日起追隨婕妤,奉君為主,絕無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