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很惶恐。
大秦的國策乃是嚴刑峻法,所謂嚴刑峻法並不是簡單的所有罪責從重處罰,而是直接誅心。
依然是拿棄灰於道舉例。棄灰於道者為什麼要斬?不是因為行不道德之事的責罰就直接是斬首,而是因為始皇帝喻令,草木灰皆需入田以肥。倘若不照做,就是反對始皇帝。
你否認你反對始皇帝?那你就拿出證據自證無罪。
不得不說,這種治國方略,確實極其有威懾力。
就連公子扶蘇每日亦戰戰兢兢,生怕一時不查,被安上一個反始皇帝的罪名。
然而,今日卻生生被上將軍蒙恬栽了一個黑鍋過來。
妄議大秦之壽,明目張膽反對始皇帝“大秦萬世”之說?
上將軍,我公子扶蘇,亦背不起這個罪名啊!
扶蘇定定地看著蒙恬,而蒙恬雖然滿臉歉意,目光卻無比堅定。
歎了一口氣,扶蘇知道,自己今日躲不過去了。
倘若不解開上將軍蒙恬這個心結,誰知道他會做出何等之事?
倘若他真的冒死向始皇帝上書,自己真能脫開關係嗎?
自己可是軍司馬,是他的監軍!
上將軍有謀反之意,自己為何不曾早報?難道於邊關一同戍守多年,一直都沒發覺嗎?還是有意隱瞞?
這亦是秦法之理,反賊是天生的,絕不是後天因為環境影響變成的。所以一名反賊沒有在還沒來得及造反前就被誅殺,乃是他的監督者屍位素餐,需同罪之。
“上將軍,”他無奈地開口,“爾莫非不知,此讖語也?”
讖語即為預言。方士們好行讖語,每每驚人。
“公子不信讖語?”蒙恬反問道。
“吾自然不信!”扶蘇毫不猶豫地搖搖頭,“讖語者,乃是雞鳴狗盜之徒,穿鑿附會,故作驚人之語,以求簡拔而已。”
“譬如那太公望於渭水之濱垂釣,”他看著蒙恬,“上將軍以為,直鉤無餌,可能吊上來魚?”
“不能!”蒙恬毫不猶豫地回答。
“吾亦不信闕語,”他繼續說道,“然此異人所說,讓吾不得不信!”
“何也?”扶蘇心中怒氣萌發,目光漸漸變得嚴厲。
上將軍緣何如此執迷不悟?
“此次出鹹陽,經南陽,至南郡,吾深感天下之不安也!”
蒙恬臉上露出回憶之色:“八年前,吾提師北上之時,經過齊地。彼時吾軍中尚有二十萬齊降卒,惴惴不安,哭號著眾。”
“時齊地初降,齊人依舊視吾等秦人為生死仇敵,然吾卻從齊人臉上看到釋然之意。”
蒙恬認真地開口:“此大秦鐵騎之所以橫掃六國也,因天下戰亂已有數百年,人心思定!”
“然此次經過魏地至楚地,吾卻發現,魏楚之民,視我秦人如敵寇者尤甚從前!”
“此,人心思亂也……”
“胡言亂語!”蒙恬還沒說完,扶蘇已經忍無可忍地發出一聲冷哼。
“吾大秦一統天下將將八年,”他逼視著蒙恬,“區區八年光陰,就讓天下人心再次思亂?爾將始皇帝至於何處?”
也無怪扶蘇憤怒。自周平王遷都洛邑,周王室式微,天下乃成大爭之世,諸侯們逐鹿中原,競相稱霸。
隨後三家分晉,天下群雄競起,戰火席卷天下。
自周平王遷都洛邑,乃有五百餘年,戰火一日不息。天下之民,苦戰久甚。
始皇帝正是知天下民苦,乃率大秦鐵騎,一統六國,以安天下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