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山皆是人骨堆成,從骨頭粗細以及牙齒殘留情況看,其中男女老少皆有,隻不過婦孺占多,骨頭上布滿牙印,顯然這座骨山,乃是人被烹食後所遺。
一名戎裝的粗豪漢子手中的長劍依舊在滴血,他身前躺著一名發須焦黃,明顯帶著胡人特征的男子,後者手上還拿著一條細嫩,一看就出自嬰兒的大腿。
一麵旌旗在粗豪漢子身後獵獵作響,上書“天王”兩個大字。然而粗豪漢子此時卻絲毫沒有所謂天王的威勢,有的隻是痛徹心扉的慘烈。
他高高地昂起頭,看著身前高聳的骨山,眼中竟然滴出幾滴血淚。
“吾北地漢人本有三百萬戶,丁五百萬,口一千四百萬有餘。”
“短短數年之間,僅於五十萬戶不到,丁口不足兩百萬!”
“餘者,或死在焦土之下,或溺死大河之中,乃至喪身胡人之口!”
“蒼天鑒之,非閔殘暴,實是吾等漢人,已至滅種之邊緣!”
“吾不願喪生胡人之口,吾亦不願坐視吾之漢民,葬身胡人腹中!”
“蒼天鑒之,閔今日向天下立誓。”
“六夷之內,敢稱兵杖者斬之!”
“與官同心者住,不同心者,任其所之!”
“內外趙人,斬一胡首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奚拜牙門!”
“此為殺胡令!今日閔立此令,殺吾漢民者,吾誓不與其共戴天,至死方休!”
“天鑒之,吾漢人之祖佑之!”
骨山遠去,天王之血淚亦遠去,霧氣翻湧之間,一切幻象皆消失不見,海麵上,唯留一聲歎息。
歎息自然是秦天發出來的,他靜靜地立在碧波之上,神色唏噓。
他是天人,早就超脫於人世間,不以物喜,不已己悲。
所謂的黎民,於他而言,已經和螻蟻無異。
便是王侯將相,於他眼中,亦是如同浮雲。
然而,縱使再無情,再視天下如螻蟻,天下億萬螻蟻的生命加起來,依然足以讓他動容。
他一直在推算天地大變,以及大亂之源。
直到此時此刻,他已經無限接近所謂天人之境,方才窺破了天機。
大秦,不是末法之終,而是末法之始。
大秦之亂,亦不是亂世之終,而是大亂之始!
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
上古時期,人和野獸無異。
茹毛飲血,不知禮儀,亦無廉恥。其力不如猿,奔不及馬,爪牙不如虎豹豺狼,每日裡東躲西藏,唯求能夠在蠻荒之間活下去。
彼時人僅僅隻是野獸的腹中之食而已。便是不死於獸腹,亦死於寒冷,饑餓,疾病……
突然有一天,有異人為燧人氏者,教會了大家用火。
自此,人終於開始與野獸區分開來。有了火,人便無需懼怕黑夜中的野獸,因為野獸怕火而人不怕。
有了火,自此便無需再茹毛飲血,可以將獵獲的野獸毛羽燒掉,吃熟食。
有了火,便可以用火將硬木前端燒焦,然後製成標槍或者長矛,亦可用火烤將木頭彎曲,製成弓箭。
最重要的是,有了火,便有了安全而光明的漫漫長夜,可以用來繁衍後代,可以用來聊天談心,也可以用來在岩壁上作畫。
然而此時之人,依然隻是勉強算人而已,畢竟野獸並不是日日都能夠獵到,肉也不是日日都得吃,饑一頓飽一頓,與野獸同。
畢竟人之所以為人,僅僅隻因為人能得溫飽二字而已。此時溫有火,飽卻不可及,如何稱人?
而後又有一位異人,以大悲憫之心,嘗儘百草,從中選出五種人可食之之物,率領大家烹而食之,收而種之。
自此,人開始順應天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既得溫,亦得飽,終於與野獸不同。
然而此時雖然人已經有彆於野獸,但是依舊算不得真正的人。
因為溫飽雖得,卻既無人的智慧,又無人的禮儀和尊嚴。
智慧,其實就是生活的經驗,經驗需要傳承。而禮儀與尊嚴,則需要知識,知識需要載體。
渾渾噩噩不知道多少年,終於有一日,有異人名倉頡者,以鳥跡獸行為引,以上古之人所留圖畫為本,融入日月山川草木之圖騰,乃成文字。
曰:“戊己甲乙,居首共友,所至列世,式氣光明,左互從家,受赤水尊,戈乾斧芾!”
戊是兵器,長柄斧鉞。而己同弋,指弓箭上的繩子,代表弓箭。
甲為象形,草木萌發之態,乙亦為象形,草木彎彎曲曲地長出來。
黃帝武德充沛,而炎帝為天下人嘗遍百草,教會大家種植,是故,戊己甲乙就是指炎黃二帝。
教會我們用兵器打獵的,教會我們種植的,他們住在我們為他們建起的廟堂之中,接受我們的崇敬和禮拜。
我們要繼往開來,學習先祖們的態度,領會他們的精神,將我們所學會的東西一代代地傳下去。
他們是我們的共主,告訴我們應該如何前進,就像日月照耀大地一樣,不管我們到底來自什麼部落,都像山中的霧氣一般,無分彼此。
我們相輔相攜,彼此扶持,像藤曼一般纏繞在一起,我們就是一家人。
我們用火烤熟食物,我們圍在火邊喝酒,我們要打更多的獵,建造更多的房子,開墾更多的田地……
倉頡所造之字後世已經隻餘二十八字,二十八字所勾畫出來的,正是上古之場景。
上古之時已經有酒,隻不過此時的酒還是天然發酵,先民偶然得之。至殷商時,已經出現了人工釀酒,也發明了“酒”字。
倉頡歌頌聖人,他自己亦是聖人,乃是文聖!
正是一代又一代的聖人,庇佑華夏之民,替華夏之民指引方向,讓華夏之民成為今日得溫飽,知禮儀的模樣。
然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此話的本意並不是世人所想的天地殘暴,而是指,在天地眼中,萬物一視同仁。
人類自封為萬物之靈,然而在天道眼中,與草狗並無區彆,跟野獸也無異。
但是……
人不願意為野獸,如何?
天道不許!
是故……
聖人出,以人道代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