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是不負所托,終成大業!
始皇帝看著那一個個麵孔,許多人雖未曾謀麵卻像是相識已久。
“政,實現了秦國曆代國君為之奮鬥的目標!政,統一了六國!”
曆代國君皆是讚許點了點頭。
“政欲造福萬民,成大業!欲求長生不老之藥也。”
此一言說完,本就模糊的麵孔一個個遠行。始皇帝想要上前,卻猛然間跌入一個無底的深淵。
再次視物時,始皇帝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顆桑樹之下。
自己的身軀也矮小了許多,小小的掌中,尚且握著一根草繩,草繩一端栓著一隻山羊。
山羊很高大,被幼小的始皇帝牽在手中,很不耐煩。
始皇帝亦很不耐煩,然而樹上一陣清亮的歌聲,讓他安靜了下來。
“山上有茂密的桑樹啊,池裡有美豔的荷花。沒有見到子都好男兒啊,偏偏遇到你這個小狂徒。”
母親的悅耳的歌聲讓年幼的始皇帝沉醉,他感受到了母親的寵愛,並且在愛裡變得安靜。
然而,此時的始皇帝身軀雖然幼小,魂魄卻已經是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
幼年的記憶變得清晰,始皇帝分明可以看到,樹上的趙姬看向自己的目光裡,並不是自己以為的寵愛。
而是,厭棄!
“朕本以為,朕此生曾經得到過真正的關懷和寵愛,至死依然記得那一刻。”
年幼的始皇帝突然自嘲地開口,打斷了悠揚清亮的歌聲。
“此時朕才發現,原來這一切,皆是朕的臆想。”
他悲哀地看向桑樹上的母親趙姬:“朕一直以為,母親您當年唱此歌謠,乃是在想念父親,同時憐憫吾這個自小便不曾見到父親,因而變得無比乖張的小狂徒。”
“然而今日,朕方知,此歌謠原來是如此唱的。”
他眼中浮現出一抹淚光,輕輕地開口。
“山上有茂密的桑樹啊,池中有美豔的荷花。這個世界上有如此多如同子都一般的好男兒,偏偏我卻委身於一個懦夫,生下了一個乖張狡猾的拖累,以至於我流落至此,不得不采桑為生。”
“母親,”始皇帝抬起頭,看向趙姬,“爾當年說,恨政兒不早死。”
“此話並不是朕繼位秦王,爾與嫪毐生下兩個孩子後說的吧?”
“而是,在朕還是幼時,與母親一同在邯鄲之野牧羊采桑之時,便已經在做如是想吧?”
“而嫪毐,便是你所遇到的那位子都好男兒,對嗎?”
麵對始皇帝洞察一切的質問,趙姬並未作答。
她僅僅隻是朝始皇帝淡淡一笑,便隱在了樹後。
天地間隻剩下一棵茂密的桑樹,以及桑樹下牽著羊的幼小始皇帝。
“朕的一生,是為所有人皆厭棄的一生。”
“朕之父親不愛朕,朕之母親,亦憎恨朕!”
“朕此生縱使攻滅六國,亦是失敗之……”
始皇帝的歎息戛然而止,他愕然地看著眼前陡然出現的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很瘦小,甚至比始皇帝還要瘦小,年齡幼小的他極為羞怯,似乎對始皇帝極為懼怕,戰戰兢兢地看著他,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替他牽過了那頭不老實的大山羊。
山羊拽得幼小的孩子踉踉蹌蹌,然而這個羞怯的孩子卻一聲不吭,漲紅了臉死死拽住身子,生怕山羊打斷了始皇帝的感慨。
“扶蘇……”始皇帝發出了一聲深沉的歎息,他剛準備開口,一聲低沉的怒吼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始皇帝陛下並未說要傳位於少子胡亥!”衛尉羯的聲音傳入耳中。
“始皇帝屬意的乃是大子扶蘇!”
羯的聲音很悲憤,宛如杜鵑泣血。
“爾等且看,此為始皇帝在吾鎧甲上所留血書,羯不知書,卻依然認得此乃扶蘇的扶字!”
“爾等二人,一為丞相,一為中車府令,不識字乎?”
“羯,爾可是欲矯詔乎?”
始皇帝的世界歸於寂靜。
迷迷糊糊,斷斷續續。
始皇帝的世界時陰時晴,時而光明,時而黑暗。
他聽到了羯於無人時的竊竊低語,也聽到了李斯與趙高二人在賬後的暗暗商議。
陷入昏迷的他雖然已然不能視物,甚至都無法保持時時清醒,然而在他短暫的清醒時刻,他的耳朵卻比以前要靈敏了許多。
隻可惜不能動彈,亦不知道時日。
昏昏沉沉的他再次醒來時,又是一聲怒吼聲響起。
“扶蘇蒙恬,悍然攻擊衛尉軍大營!”
始皇帝剛剛醒來,心中便是一緊。
嬴政心中一顫,又試圖動了動,還是不能牽引自己的身子。
闖衛尉大營,一旦被衛尉軍抓住便是被殺。
扶蘇與蒙恬怎會不知曉其中的道理,二人卻還是冒著風險來了,想來,乃是知道自己病重。
不曾想扶蘇、蒙恬二人竟然如此忠心。反倒是自己一直倚重的李斯、趙高二人,則是狼子野心。實在是令人痛心也!
其二人以言語糊弄衛尉羯,所謂旁觀者清,他們的確是想讓少子胡亥繼位,其言語中私心儘顯。可二人究竟是出於何種心思,還是令人不解。
少子胡亥並不聰慧,且為人狠辣,不心係親族。若其繼位……恐怕秦二世要亡矣!
此二人莫非是存了亡秦之心?
“公子扶蘇,上將軍蒙恬,事涉謀反大罪,證據確鑿!”
“念其二人一人為始皇帝大子,一人為大秦上將軍,若是二人立刻自縛請罪,尚有可說之處。”
“若是一意孤行,衛尉軍上下,無需顧及二人身份。”
“取二人首級者,爵進三級!”
始皇帝心中大急,他竭儘全力地試圖要醒來,然而拚儘全力,卻僅僅隻是動了一下眼角。
聽到傳信的軍卒馬蹄聲遠去,他的心瞬間落到了穀底。
軍令已經發出,除非他現在醒來,否則一切都無法改變。
而這一聲令下,代表著有一件君王最忌諱,也足夠抹殺一切功績的噩夢出現。
停屍不顧,束甲相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