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鐘急了,趕緊追上去,“我叫劉鐘,是石蘭省乒乓球隊主教練,是國家隊特級教練員。”不止自己年輕時候是個非常出名的運動員,就是新中國第一個世界級乒乓球冠軍也他教出來的。
當然,他的身份還不至於自吹自擂。
李思齊的腳步頓了頓,瞥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教練員?嗬。
其他人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教練員特彆反感,隻有幺妹知道,她緊緊握住哥哥的手。
當年被造反派打的,大家都說是“老師”,其實就是李思齊參加乒乓球比賽的教練員。他因為幫忙阻攔,被槍裡的子彈打到腦袋,傻了一年,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可眾人不知道的是,那位教練員除了剛開始去看過他兩次後,一年多的時間裡再也沒有音訊。李家人不是要圖他報恩啥的,畢竟他就是去也不會給點醫藥費,隻是想有個心理安慰,覺著孩子做了一件正確的事,不枉他冒著生命危險救教練員。
可這再也不露麵也就罷了,還把原本定好的去省裡參加比賽的機會也給了教練的兒子……彆說蘇蘭章氣哼哼背後罵娘,就是清高的李自平,心裡也不是滋味。
兩口子難免會當著兒子的麵說幾句閒話,可他們絕對想不到,李思齊的腦袋是清醒的,能被動的接收信息!
在無異於給了少年致命一刀。
當然,這些話少年隻跟崔綠真說過。
幺妹緊緊握住哥哥的手,哼,教練員是大壞蛋!
劉鐘以為,一旦他自報家門,這少年肯定會改變態度,不說誠惶誠恐,至少也會對他的“機會”感興趣,沒想到他立馬翻臉冷嘲熱諷。
彆以為他不知道,雖然他一句話沒說,可那眼神裡就是冷嘲熱諷!
“誒等等,你難道就真的不感興趣嗎?”
李思齊懶得鳥他,牽著兩個女孩大踏步走了。
劉鐘剛要追上去,忽然想到自己可是國家特級教練員,從來隻有人求他,運動員見過成千上萬,憑啥讓他拉下臉求人?
他怎麼覺著自個兒有點犯賤呢?
老頭兒索性也不追了,轉回體育館,心道:這小子估計是還不知道特級教練員是什麼概念,等他知道了
,回頭準得來找他!
***
菲菲悄悄問幺妹:“思齊哥哥怎麼生氣了呀?”
幺妹悄悄吐吐舌頭,“彆理他。”
反正,李思齊的怪脾氣是出名的,很多時候大家都不知道哪個點戳到他,他生哪門子的氣。問了他也不會說,多問幾遍他還不耐煩,師傅和師娘也都不管他了。
三個人回到李家,蘇蘭章居然在。
幺妹驚喜的問:“師娘你今天不上班嗎?”
“今天輪到我休息嘞,你們肚子餓沒?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她在文化館上班,文化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開門,所以她的休息天也不固定,幾個工人一起協商著,換著休,一個月能休四天就行。
相對而言,李自平就有固定雙休,周末除了教幺妹寫字,就是上老花鳥市場看看人散散心,有時候也師徒二人一起去。
蘇蘭章看兒子看也不看她的,氣衝衝進屋,“啪”一聲把門給關死了,心裡戰戰兢兢,忙小聲問她們:“他又怎麼了?”
兩小隻搖頭。
蘇蘭章歎口氣,自言自語,“這孩子,怎麼越來越不懂事,男娃娃要心胸開闊,彆動不動就跟小娘們似的愛生氣擺臉色……”
幺妹和菲菲對視一眼,彆說,還真有點像小媳婦生悶氣。但她們聰明的沒有插話,也沒提體育館的事,隻是眼巴巴看著她手裡的“好東西”。
那是幾個分幣大的黑漆漆圓溜溜的家夥,表皮還糊著泥巴,看起來臟兮兮的……這玩意兒好吃?怎麼看怎麼不像啊。
蘇蘭章笑著,拿起一個在水盆裡洗乾淨泥巴,遞給幺妹:“這幾個馬蹄彆看小,但是咱們本地品種,甜著呢。”
這東西叫做馬蹄?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吃呀。
“咬一口試試,馬蹄是咱們鄉下人叫法,學名叫荸薺,滋陰潤肺,止咳化痰的。”最近天乾物燥,李自平咳嗽一段時間了,準備燉了冰糖雪梨給他吃。
荸薺(bíqí)……幺妹好像在哪兒看過這兩個字,隻要是甜的,她就想嘗嘗,“卡擦”一口,把棕黑色的皮啃掉,露出雪白的果肉來。
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小口,又甜又脆又嫩,水潤潤的,“好吃嘞!”
蘇蘭章看她一步步試探的咬,忍不住哈哈大笑,
又洗了一個給菲菲,“來菲菲也嘗嘗。”
周末有時候顧三沒空,是胡峻送幺妹來學字,也會帶著菲菲一起,李家人都挺喜歡他們的。胡峻雖然比李思齊小幾歲,可非常懂事,來了會主動搶著幫他們挑水,劈柴,捏煤球,每次走的時候,李家的水缸都能滿得溢出來。
蘇蘭章可喜歡他了!
荸薺這東西,毛多肉少的,用小刀把皮一削,肉就去了三分之一,所剩無多,一個小時不停手才將一網兜削完,蘇蘭章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
幺妹趕緊洗洗手,“師娘我給你按摩叭。”從肩膀到胳膊到手腕再到手指頭,她的力道控製得非常好,沒一會兒蘇蘭章就覺著不酸了。
羨慕的說:“你媽可真幸福。”
“那當然!”小地精雙手叉腰,她這技術可是練出來的,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她現在的按摩水平,已經是大師級啦!
蘇蘭章看著她得意的小模樣,不由得想起兒子來。思齊小時候也會幫她捏肩捶背,說她上一天班辛苦了,雖然捶得不得其法,不是輕了就是重了,經常給她搞得更累,可她都是鼓勵他“好棒”。
臭小子也會跟幺妹一樣,臭屁的抬頭挺胸。
可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不乾這些活了呢?大概就是四五年級吧,他長大了,不好意思再跟媽媽這麼親昵了。
“你媽媽可好好珍惜現在的你吧,明後年長成大姑娘,你也不好意思咯。”
幺妹撅著嘴,“怎麼會不好意思?她是我媽媽呀。”
蘇蘭章一愣,心裡更酸了。
這世上,能修成母親和孩子緣分的,那都是上輩子積了大德的,他們家,母親隻有一個孩子,孩子也隻有一個母親,怎麼就……她再坐不住,拿起幾個削好的荸薺,去敲兒子的房門。
“誰?”
“是我啊思齊。”
李思齊沒反對,她大膽的推開兒子的門,“來,你鄉下四姨媽給送來的本地荸薺,嘗嘗。”
李思齊脫了鞋子,衣服褲子完好的弓著腿躺炕上,“不吃。”
“哎呀,很甜的,嘗一個唄?”
李思齊轉身,麵朝牆壁,“你能不能彆來煩我,我不吃。”
蘇蘭章伸出去的手就訕訕的,再送到他嘴邊吧,他肯定要炸毛,可收
回來吧,她又不甘心。
這都是啥事啊這,她沮喪的歎口氣,“今天怎麼啦,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跟媽媽說啊。”
李思齊從鼻孔裡出氣,他怎麼說?他都十九歲,馬上二十的人了,彆人這把年紀高中已經畢業,都下鄉插隊去了。他因為耽誤了兩年,現在才高一,明年這時候就該發愁去哪兒插隊了。
父親的意思是看分配,母親非要逼著父親想辦法,給他安排到周邊農村,就近,能天天回家吃飯那種。
可城裡這麼多畢業生,大家都想去周邊生產隊,談何容易?他是理解父親的,不愛攀附誰,在單位也沒啥好友,讓他拉下臉去求人,這不為難他嘛?
李思齊倒不是怕苦怕累,他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乾啥。
說去插隊吧,他也能去。可心裡總覺著哪兒不對勁,像有個缺口,需要什麼來堵上,可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清。他總覺著,自己不該這麼碌碌無為一輩子,不該等父親退休去接替他的工作,整天跟書啊古董的待在一起。
他想乾什麼呢?
想打球,打一輩子。
可打球不能當飯吃,他知道他肩頭的擔子,以後父母隻能靠他,他不能自私。想乾卻不能乾的苦惱折磨著他,讓他這幾天翻來覆去睡不著。
心裡總有個聲音說:可你就是想打球啊!
又矛盾又煩躁,尤其母親還在背後苦口婆心勸他彆那麼孤僻,要學會與人相處巴拉巴拉……更煩了!
他就是不想跟人相處,不想理人怎麼了?他犯法了嗎他?
幺妹看時間差不多,胡峻哥哥快放學了,跟他們告辭一聲,背上小書包走了。
市一中門口,放學的學生如同洪水一般湧出來,將寬闊的校門口擁堵得水泄不通,今天是星期五,很多鄉下公社的學生都要回家,同一個生產隊或同一個初中來的小老鄉們,你等我,我等你的,比平時擁堵得厲害,就像早晨八.九點的菜市場,人山人海。
胡峻儘量避開歪歪扭扭想要殺出重圍的自行車們,耳朵裡聽著響個沒完沒了的“叮鈴鈴”,各色鄉音,心裡有種踏實又安定的感覺。
因為不放心妹妹一個人在家,他向老師申請走讀,每天放學都要從這兒出去
,可星期五的心情尤其不一樣。想到明後兩天都可以在家,他心裡就說不出的幸福。
“哥哥!”
“胡峻哥哥!”
他以為自個兒聽錯了,可一抬頭,對麵馬路牙子上站著,猛烈的給他搖胳膊的,不正是菲菲和綠真?
“有車,你們彆過來,乖乖等我過去。”他推著破舊不堪的n手自行車,擠過小老鄉們,“你們怎麼來了?”
菲菲看看幺妹,不敢說話。
幺妹可是不怕胡峻哥哥的,她大聲說:“胡叔叔回來了,可他讓菲菲不開心,我們就來城裡玩兒了。”
胡峻一愣,“我爸回來了?”倒是沒顧上她們怎麼逃學的事。
“對呀,爸爸是讓廠長和書記的小汽車接回來的。”菲菲小聲說,“還,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