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錢一個月還是一天?”她迫不及待的問。
因為知道她脾氣,春苗和友娣都不告訴她她們在高家到底能掙多少錢,省得她盤剝。這可把劉惠急壞了,也好奇壞了,一會兒猜高家肯定不會給她們多少,把她們當廉價勞動力剝削呢,可看她們吃得好睡得好,麵色紅潤得不得了,她又覺著應該不少,怎麼說也一塊錢一天吧?
高元珍:“???”
“按小時算,每小時五角錢,八個小時的話四塊錢。”
“這麼高?!”劉惠和王二妹異口同聲的問,心裡迅速盤算開,那要是能工作十小時就是五塊,二十小時就是十塊……嗯,隻要能掙到錢,睡四個小時她們也能行!
對,就這麼乾!
倆人很快同意。以前的包包雖然還能賣,但銷量已經大不如前,這種布包過了新鮮勁兒就不吸引人了,每個月分到手也就幾塊錢,乾不了啥大事。
可去廠裡幫忙就不一樣了啊,一天掙十塊,一個月就是三百!相當於彆人上半年的班啦,這麼好的事兒傻子才不去呢!
王二妹甚至還興奮地拐了拐林巧珍,“芽兒她媽,咋地,你不去?”
林巧珍搖搖頭,“我還是在家踩縫紉機。”
現在幾乎全家人都出門掙錢,生產隊的活計光公公婆婆可忙不過來。再說,她還是不願放棄自己最喜歡的事情,縫紉對她來說不止是錢的問題,還意味著自信與事業。
劉惠撇撇嘴,拉了王二妹一把,“你不用跟她浪費口舌,她是隻呆頭鵝。”明明都已經賣不動的東西了,她還一心撲上頭,以為能乾出個樣子來。
春芽媽呀,太把愛好當回事了!
看著吧,她去高元珍的廠子裡,肯定能掙得盆滿缽滿,一個月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六,她一年就能買套樓房!
她劉惠啊,以後就是能搬進城裡住樓房的人啦!
黃柔把廠子裡突然訂單大增的事說了,又把需要她們做的事介紹一遍,讓收拾好兩套換洗衣物,明兒一大早顧學章給她們送到李家溝再去上班。
嘿,還有汽車坐,這是啥神仙待遇?!趕緊的,還愣著乾啥。
家裡正一團忙亂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叮鈴鈴”,有自行車進村啦!
幺妹趕緊跑出去看看,是誰來了。
“二伯?”
朦朧的夜色裡,崔建黨挎著他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軍綠色郵包,異常響亮的“哎”一聲,自行車沒停穩就急匆匆衝進院裡。
今天不是周末他咋回來了?
崔老太一急,再看他寒冬臘月跑得滿頭大汗,忙問:“咋啦老二,是不是出啥事了?”
崔建黨抹抹汗,大口大口喘氣太難了他,嗓子眼喘得火辣辣的疼,他趕緊提起茶壺,嘴對嘴的“咕嚕咕嚕”,半壺涼開水下肚,這才道:“好消息。”
“啥好消息?”
“友娣上了!”
“啥?!”劉惠聽見閨女的名字,從房裡奔出來,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問:“友娣考上啦?!”
“對。”崔建黨掏了掏被她震得生疼的耳朵,繼續說:“我同事從市局分揀郵包回來,說是看見她名字了,從北京寄來的通知書,叫……叫北京師範專科學校。”
其他人趕緊問友娣,“你報的是不是這個名兒?對得上不?”
友娣也激動了,猛點頭,“二叔你確定?真看見啦?”
“真的,還把你名字說得一清二楚。”
這年代的通知書,都是優先郵寄到學校去,再由學校通知考生去取,要是寄來大河口的話,他在郵局肯定能第一時間知道!
也幸虧,同事被臨時抽調去市裡幫忙,走之前他把三個姑娘的名字說了又說,千叮嚀萬囑咐拜托他一定好好幫忙看看,有沒有她們名字。這是老崔家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期待的事兒,他必須放心上。
“呀!我閨女看上大學啦,還是北京的!”劉惠激動得從樓梯上一下蹦下來,“哐當”一聲摔個平沙落雁屁股著地,彆人看著都疼。
可她呀,才不疼呢!她火速的爬起來,一手捂住尾椎骨,一手扶著牆,跑到友娣跟前,“娘的好閨女啊,你可真給你娘長臉,這麼難考的大學居然讓你考上了!”
一百個考生裡頭隻取一個的概率啊,更何況還是這麼好的北京大學,怎麼說也是十萬裡頭挑一個吧?這十萬裡頭不定有多少老牌大學生,哨所軍官,乾部子弟……她閨女比這些人都厲害!
這個認識,讓包括劉惠在內的所有人,重新認識了崔友娣,這個存在感不太強的孩子。
不知不覺的,任何人也沒注意到,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的,反正等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貪吃偷奸耍滑愛聽牆角根的傳聲筒了,她長高了,變漂亮了,還懂事了,居然現在都考上北京的大學了!
大家不知道“專科學校”和“大學”“學校”的區彆,可但凡是參加高考光明正大考上的,那就是妥妥的大學!真正的大學!
從今兒開始,崔家友娣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啦!
彆說劉惠,就是崔老太,激動得眼淚“簌簌”的掉,顫抖著說:“好,好,好,咱們家終於要出大學生了。”
對於一個世世代代刨地的農村家庭來說,他們咬牙供她念完高中,又頂著全村人的壓力和笑話給她創造一切條件複習考試……考上了,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
崔家人得到的不止是麵子,還有揚眉吐氣,挺直腰杆的底氣:他們家雖然沒兒子,可閨女也是頂天立地能當事兒的!
狂喜之下的劉惠,隻會反反複複的說一句:“你這就是文曲星下凡,紫微星轉世啊!”
春暉擦擦眼淚,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她的姐妹們,終於又走出去一個了。不用去省城念石蘭師專,友娣就不會再重蹈覆轍,當然,現在的她,也不再是上輩子的品性,春暉相信,無論走到哪兒,友娣都不會再犯錯了。
王二妹看見閨女的眼淚,眼神閃爍,著急的擠開圍在丈夫身邊的人,急忙問:“那春暉的呢?他看見沒?”
崔建黨神色暗淡下來,“還沒。”
其實,按理說,春暉的成績最好,走出考場的估分也是最高的,應該離滿分也不遠,可奇怪的是現在還沒收到通知書……會不會是報的學校太高了,沒錄上?
春暉誌向高遠,報的是燕京大學,全國數一數二的名校,這得幾十萬人報考吧?崔建黨焦急的走過來一個拍了拍閨女的肩膀,“彆急啊,一定會有好消息的,我明兒再讓同事打聽打聽。”
春暉“嗯”一聲,手心冒汗,心跳加速。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次參加高考,雖然自我感覺不錯,可畢竟好學校競爭的人也多,一天不拿到通知書,她就一天不放心。她決定了,如果錄不上燕大,落檔到其他學校的話,無論哪個學校,她都願意讀。
隻要是個大學,她就要去體會。
偏偏劉惠還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一個勁念叨“文曲星”“紫微星”,王二妹先前的欣喜也跟著大打折扣,就你養的聰明是吧?真聰明你也不必這麼念叨吧?這就故意氣我,氣我春暉是吧?
王二妹咬咬牙,故意問:“那春苗的呢?看見沒?”
全家人再次沉默。
這不哪壺不開提哪壺嘛,春苗這是落榜預定的。
果然,劉惠的好心情也收斂了兩分,唉,兩個都是她閨女,當然希望都能考上啊,她能多一份底氣不是?
不過,這也足夠她開心的了。不出一刻鐘,老崔家出了牛屎溝第一個正經八百大學生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天雖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可崔家的院子卻熱鬨非凡。
社員們打著手電筒,提著煤油燈來到崔家,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恭喜崔建國大隊長,他這一年來乾了這麼多實事,閨女還這麼出息考上北京的大學,誰也酸不起來。
因為這是人憑真本事掙來的,該得的!
李家人順便打聽一下,“看見咱們家寶柱的沒?他考上沒?”
崔建黨為難的搖頭,他隻顧著說自家這三朵金花,倒把李寶柱忘了。“不過你們放心,寶柱學習不差,複習得也……”
挺不好。
李家人天天讓他乾活,哪有時間複習啊,要能考上那是真憑吃老本的。
可李寶柱的老本也遠遠不如崔家三個,如果連春苗都落榜,那寶柱……肯定也是落榜預定了。
李家人歎口氣,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拍了拍李寶柱的肩膀,“回去吧,回去安心種地,過兩年給你說門媳婦兒。”
雖然氛圍有點傷感,可全村人卻哄然大笑。大家意識裡的寶柱,還是那個綁著兩隻破草鞋夾著屁股蛋飛跑的半大小子,一眨眼居然就能娶媳婦了。時間的流逝,總是在以孩子們做參照物時讓人倍感惆悵。
借著這話頭,大家開始聊起古來,村裡每一個人都是從小李寶柱變來的,有很多人還在走他走過的路,成長的大道永遠暢通無阻。
崔綠真看了會兒熱鬨,跑到春暉房裡,本來想安慰安慰姐姐的,可發現她居然還能氣定神閒的看書,看的還是用爸爸工作證借來的《資本論》。
說明姐姐沒受影響。
春暉回頭,看著亭亭玉立的小小少女,也是感慨萬千。
時間啊,太快了。
曾經走路踉蹌的小綠真,居然也長成半大姑娘了。那大大的水靈靈的眼睛,紅嘟嘟肉乎乎的小嘴巴,放在人群裡那也是千裡挑一的漂亮姑娘!可她最出彩的卻是一管駝峰鼻,既英氣又大方……如果不是劉海遮住飽滿的額頭的話,這小美人不知得有多麼奪目!
她衝幺妹招手,叫她過來,摸了摸她軟乎乎滑溜溜的劉海,將一片“門簾”掀起來,用兩顆小鋼夾夾住,“嗯,這額頭露出來,多漂亮呀。”
幺妹歪著照她桌上的鏡子,“嘻嘻,我也覺著呢!”
“小姑娘家家,咋一點兒也不知道謙虛呢?”春暉嘴裡說著,又用梳子幫她腦後的頭發梳了梳,從中間分一條線,將一頭黑亮的秀發一分為二。
崔綠真一直是可愛的妹妹頭,每個月媽媽都會幫她修剪一下,或者帶她去國營理發店,花三角錢理一個發。可這幾個月天冷,她嫌頭發短了脖子會冷,就沒剪,最近又在李家溝幫忙,沒空修剪,居然都長至肩膀了。
春暉幫她編兩個短短的小辮子,原本被頭發蓋住的耳朵肩頸清清爽爽露出來,真是漂亮得不像話!
小地精真的不瘦,一點兒也不瘦,沒有菲菲那樣的纖細感,可她身姿挺拔,骨肉均勻,皮膚又粉又嫩,頭發夠黑夠亮,看上去真像一株嬌養的牡丹花,養分充足,根基穩固。
春暉呆呆的看著她,一時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說她“人間富貴花”吧,她又沒有那種嬌嫩的未經風雨的氣息,說她“丁香一樣的姑娘”吧,她又不憂愁。
崔綠真,是那種一眼能讓人看出善良、正直、堅毅和有想法的女孩,任何一位詩人的詩都不足以描述她的美。
果然,等她頂著新發型蹦躂到大人跟前時,崔家人都愣了愣,林巧珍喃喃的說了句,“幺妹真漂亮。”
春芽看見,也爭著說:“我妹真漂亮!媽媽你快給我也紮一個這樣的頭發唄?”
可她跟著幺妹剪的妹妹頭才剛到耳垂,編不了小辮子。
崔綠真不知道,從今兒開始,無意間的一個小改變,她又要帶起一股時尚風潮了!
現在的她,早已悄悄跑到春苗姐姐屋裡,坐她炕上聊天呢。
“姐姐你彆擔心,你肯定能考上噠!”
春苗挺沮喪的,兩個妹妹估分都比平時高,隻有她,比平時還低了二三十分,不知道是上班太辛苦了,沒怎麼看進去書,還是“老本”不行,反正才剛踏出考場,她就覺著不太好。
如果今年沒考上,她一定要再考一次,好好複習!
可事實是,去年12月考,今年7月又要考,兩個年份的高考隻間隔七個月,跟她一樣想要二戰的,甚至第一年沒來得及報名的都會潮水一般湧現,競爭隻會愈發激烈。
她沒那個自信。
與對個人能力的不自信比起來,來自外界的壓力,才是讓她最難受的。
到時候,全村甚至全公社都知道,她是一個辭掉鐵飯碗備考,卻連大學的門都摸不上的倒黴蛋,傻瓜,是讓父母蒙羞的“大丫頭”,這兩年好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與自尊,好像又要分崩離析了。
忽然,手裡多了隻白嫩嫩的小手,全家公認的小福星忽然說:“姐姐你一定能考上噠,我算命算出來,你將來一定是位超級厲害的會計師喲!”
春苗眼淚本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忽然“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什麼算命,你這小嘴巴彆胡說。”
“真噠,姐姐你一定會上噠。”崔綠真故意掐著手指頭,“我算命超準的喲!”
她的十二級靈力,隱約能通過現象看透本質,比如此時的春苗姐姐在她眼裡,不再是春苗,而是一位穿著白襯衫黑裙子尖頭高跟鞋的女士,她坐在一間寬敞明亮的大會議室裡,認真聽著下屬的彙報。
這像某個記憶片段,在她腦海中閃現,很快就消失,可“下屬”們彙報的“預算”“決算”“二季度財報”之類的字眼,卻分外清晰,她甚至能看見他們本子上的複雜的曲線和數據。
最讓她想不通的是,“下屬”裡居然有四個賣殼叔叔一樣的人!
她知道,這說明他們是老外!
可是,老外叔叔阿姨們為什麼要給春苗姐姐做彙報呢?就像爸爸手底下的小劉叔叔和小慧姐姐一樣,他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看著爸爸……那是因為,爸爸是他們的領導,能決定許多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日常小迷糊”和“美女妖精”投雷,麼麼噠~話說,最近這三章寫完太晚了,眼睛困得睜不開,都沒來得及捉蟲和排版,明天白天會抽空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