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沒想到,這孩子嘴巴這麼厲害,十三歲的姑娘看著人模人樣還挺清秀,誰知一張嘴滿嘴屎尿屁。
劉惠沒想到被她這麼噴得一臉屎尿屁,愣了愣,“我……我……”
“你什麼你,你自個兒沒屁本事還帶這麼多錢出去打腫臉充胖子,現你個大頭鬼,丟錢活該!”
原來,劉惠那裝滿“大團結”的小黑皮包莫名其妙不見了!因為春芽和小彩魚翻過她的包包,現在又抱著一堆吃的回來,她自然懷疑她們。
問題吧,這二百多錢也不是她自己的私人財產,是廠裡準備買一台縫紉機,增加產量用的,幾個股東按照各自比例湊起來的錢,她自告奮勇說自個兒去買,大家才把錢拿給她。
小黑皮包是林巧珍用做包包用剩的邊角料給她做的,她稀罕得很呢,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錢裝,空癟癟的怪可惜。現在拿到兩百多自然要裝進去,雖然不是自己的,但裝錢包裡誰知道?不也能風光風光不是?
她出去買菜,自然要把財大氣粗的“錢包”露出來,現一現不是?
劉惠沒想到侄女居然一下子就戳破她的行徑,“沒,我沒……”
“你沒啥你沒?那麼多錢肯定不是你的,你帶出去乾啥?丟失了自然是你自個兒負責,彆想把事兒賴咱們身上!”春芽雙手叉腰,眼睛裡露出凶光,眾人這才發現她已經不是三四歲那個結結巴巴的黃毛丫頭了。
她整天跟在崔老太身後,崔建軍林巧珍兩口子又忙於工作,沒人管教,這不就學得奶奶的真傳了嗎?不罵人則已,一罵人都是罵得彆人滿臉屎尿屁的!
就連劉惠這樣的牛屎溝資深老潑婦,都被她殺個措手不及。
黃柔算是聽出來了,忙問:“大嫂的錢啥時候不見的?”
“就,就剛剛……”
春芽冷冷地看著她,“什麼剛剛不見,是剛剛發現不見才對。”
劉惠隻好“嗯嗯”點頭,怕了怕了,這丫頭就是個小潑婦,隨便隻用兩成功力就讓她招架不住的潑婦。當然,她也回過神來,剛才太著急了,居然懷疑起她們來,其中還包括她自個兒親生閨女。
冷靜下來一想,崔家對孩子教育得好,彆說是自家大人的幾百塊錢,就是彆人的幾塊錢掉地上,撿到她們也不敢亂花……崔家可沒有賊娃子的基因。
黃柔憋著笑,雖然知道丟錢不該笑,可她還是忍不住,大嫂這大半輩子在牛屎溝逞儘了口舌之快,栽在彆人手裡,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春芽手裡,這是她絕對想不到的!
“那你好好想想,最後一次看見錢包是什麼時候?”春芽非常冷靜的盯著她。
“最……最後一次,好像是在菜市場,買完肉的時候,跟小妹吵了幾句嘴,就……”
“當時是不是圍觀的人很多?”
“對,對……你怎麼知道?”
春芽翻個白眼,“我奶說你去哪兒都跟牛屎引蒼蠅似的,肯定招人呢。”
劉惠咽了口唾沫:“……”
黃柔憋住笑,正色道:“全丟了嗎?”
“可不是,連錢包也讓人偷走了,我……我這心……阿柔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就是故意現了兩下,哪能想到大河口的扒手這麼厲害。
黃柔為難道:“我相信大嫂不是故意弄丟的,可這錢是大家夥湊的,等會兒再說吧。”不讓她長點教訓,以後丟的還更多呢!
劉惠一梗,等大家回來商量?那還有啥商量的,崔建國得先把她揍一頓,王二妹還得讓她賠錢呢!就是春苗和友娣,肯定也是胳膊肘往外拐,逼著她認錯呢。
果然,隻能說她對家裡人還是足夠了解的,崔建國一聽她弄丟了錢,當即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她幾個大巴掌,“你這娘們咋這麼愛現,這會現出屎了吧?!”
疼得她眼淚花子都出來了,可沒有人勸架,因為她確實該打,這場損失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就連春苗和友娣也不聞不問,跟沒看見似的,小彩魚甚至還“哼”一聲,端著碗調轉腦袋,懶得看她的嘴臉。
可憐的劉惠,就這麼忍著淚認下錯誤,錢當然得從大房掏出來賠,可大房入股一千塊就已經掏空了,山窮水儘的她隻得又厚著臉皮去求娘家人。
當然,劉老太肯定會為劉珍討回“公道”的,彆說繼續借錢給她,還又把她罵了一頓,趕出家門。
氣得她又上菜市場唾沫橫飛亂罵一氣,可這又能怎麼樣呢?錢丟了就是丟了,小偷說不定還在她圍觀她唾罵的人群之中,看她的笑話呢。
眾人見她確實已經沒辦法了,總不能逼著她賣腎去,隻能答應她從以後的每一個月工資裡扣,每個月扣四十,剩下十塊錢給她作生活費,連續扣八個月……多出來的部分就當罰息。
罰息是啥她不知道,隻知道因為她的一次顯擺,導致八個月白乾,以後彆人領了工資買吃買喝買衣服,她就隻能眼巴巴看著。如果再遲到早退啥的來幾次,她連十塊都不剩了!
劉惠一連在被窩裡哭了兩晚,太後悔太難過了!
當然,跟她的懊悔悲傷不一樣,王二妹把賣包的活包攬在自己身上,帶著崔家七仙女,騎著自行車去火車站、班車站、市醫院、各大工廠煤礦門口賣包。
拿著生產隊的介紹信,治安員也拿她們沒法兒。幾個漂亮的大女孩就是這款包包的最佳模特,她們年輕,漂亮,氣質,挎上皮包後一個個化身洋氣的都市女孩,過往的女人誰不心動?
一問價格居然才賣八十五,比百貨商店還便宜五塊錢,一看質量,比商店的還好!甚至,她們還承諾,一年之內保修,隻要是非人為暴力破壞的,像脫線、拉鏈壞了之類的小問題,拿回來都給修好,修不好換個新的……誰會不想要呢?
敢這麼保證,那絕對是對自己產品的質量相當自信的,正好遇到發工資的,當即就有人掏錢買起來。沒發工資的,就幾個伴兒問一圈,東家二十,西家十塊的先借上,等發了工資就還。
這可不像以前的刺繡小包,這是外頭最時興的皮包!皮包誒!誰會不愛呢?價格貴,沒關係,為了趕時髦,為了充麵子,買就完事兒。
如果有人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就會知道當年的人造革皮包是多麼的火熱,多麼的時髦!
僅僅半個月,崔家就賣出去七十多個包,第一批做出來的成品已經全部售罄。酷熱的八月份傍晚,所有人齊聚顧家新房子的堂屋,坐著高檔的皮沙發,喝著濃濃的茶水,嗑著五香味的瓜子兒,王二妹端出一個大木箱子,放在地上。
所有人情不自禁睜大了雙眼,裡頭是用橡皮筋捆好的一匝一匝的“大團結”!雖然早有思想準備,應該不會少,可誰也沒想到居然能有這麼多,滿滿一箱子的啊!
春苗運用她初學的專業知識,負責給廠裡記賬。隻見顧學章輕咳一聲,她從包裡掏出筆記本,將這半個月以來每一天的進賬大聲朗讀出來。
念完進賬念成本、水電費支出,拿出算盤當著所有人的麵核算淨利潤。
“劈裡啪啦”的算盤聲,像針尖似的紮在他們身上,順帶還有滿滿一管興.奮.劑通過針尖注入他們的血液,刺激得他們屏氣凝神,雙耳直豎,連呼吸都是輕的,生怕呼吸聲擾亂春苗的思路,混雜了算盤的聲音,以至於錯過一個字。
就連崔綠真,我緊張的搓了搓手巴心的汗,到底賺了多少,這是所有人都關心的。包括她這隻小地精,她現在楊美芝那兒已經欠下十八塊多的賬單了!
楊美芝姐姐家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好吃啦,而且每次進了新的零食,美芝姐姐都會告訴她,或者直接給她送貨上門,她隻需要在小本子上簽字就行。
看不見的錢,總是花得如此之快,真正的花錢如流水!一眨眼的工夫,賬單就累到十幾塊,幸好媽媽不知道誒。
她太需要錢啦!
嗯,雖然,她也知道,爸爸媽媽不可能給她太多錢噠,可她還是有點小小的僥幸,希望能分得那麼一丟丟……畢竟,她可是有25%的股份嘞,如果廠裡掙了一百塊,就應該分她二十五塊!
二十五塊是啥概念?能讓她一次性還清債務,剩下的省著點吃的話,足夠她吃兩個月啦。
“啪嗒”一聲,春苗指尖下的最後一顆算珠落定,所有人的呼吸再次屏住,眼眨不眨的盯著她。
春苗揉了揉酸脹的手腕,為了今天這一刻,她昨晚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一共賣出七十二個包,淨利潤三千六百元。”
“謔!”也不知道是誰大大的吸了口冷氣。
小小的“辦公桌”前,所有參會人員沸騰了!就連顧學章和黃柔,也忍不住心頭狂跳,隻是七十多個包,居然就有這麼多利潤,相當於每個包五十塊的淨利潤!這可真是妥妥的暴利啊!
當然,五十塊淨利潤是已經刨除人員工資和水電費房屋原材料開銷的,除了黃永貴和林巧珍這兩位核心技術人員,其他妯娌幾個加黃寶能,每人還能拿到五十元工資。核心技術人員的工資更高,八十元!
她們要有想法也沒轍,有本事她們去乾他們乾的活唄!他們手裡掌握的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技術,而技術轉化為經濟效益時,貢獻確實比她們更高,這是不爭的事實。
反正,能拿到五十元工資,已經是她們以前不敢想的進項了!要知道,崔建黨在郵政所也才五十塊,崔建軍在紡織廠也不過是四十,她們幾個家庭婦女,沒有固定工作的農村婦女,掙的居然跟家裡爺們一樣多,甚至比他們還多,足夠她們揚眉吐氣挺直腰杆做人了!
還要啥自行車哦?
看著其他人都領到了五張大團結,而自己隻有可憐巴巴的一張,劉惠委屈得都快哭了。她怎麼就……唉!幸好還有三千六的分紅,按10%算她能分到三百六,這可夠她驕傲的!
跟她一樣驕傲和期待的,還有崔綠真,她的25%就是九百塊誒,她要求不高,隻要能給她十分之一,哦不,哪怕隻是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她就能把欠債還清嘞!
然而,顧學章和黃柔對視一眼,又對黃永貴點點頭。黃永貴輕咳一聲,“分紅咱們就暫時不分了,這筆利潤我想擴大生產規模,再多招幾個工人,多買幾台縫紉機來,甚至多開發幾個新的成品,大家覺著怎麼樣?”
所有人都不說話。很明顯,作為農民,她們能乾,她們吃苦耐勞,可她們也有農民的局限性,目光短淺,隻想要趁熱分口熱的吃,擴大規模開發新產品她們目前不會去想,也不願去想。甚至,她們連這些名次代表了什麼都不知道。
錢,是她們最想要的。
“這三千六啊,隻是聽起來多,實際分下來也沒多少,要是再多請幾個工人,這錢還得分她們……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不是……”
三名提出議題的“股東”也不接茬,而是交流了一個彼此都懂的眼神,點點頭。
這時候,絕對控股權就是話語權。黃柔開口道:“既然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那咱們就舉手表決吧,按所占股份比例計算同意的多還是不同意的多,一旦哪一方超過50%,咱們另一方都得妥協,怎麼樣?”
眾人沒意見。
於是,同意的先舉手,黃柔兩口子和黃永貴不必說,崔綠真明白他們的想法,知道這確實是目前最有利的做法,也隻能忍痛舉手,林巧珍總是無條件支持阿柔的。
68%同意,另一方已經沒有表決的必要了。
妯娌三個對視一眼,無可奈何。
她們第一次意識到,所謂的“股份製”原來是這麼運作的,民主表決已經不是靠人數取勝了,不是村裡選隊長和書記,哪邊人多哪邊獲勝,而是通過通過所占的比例來決定話語權。
看來,這個工廠,準確來說這個作坊不是農村種地,吵吵嚷嚷橫豎都能種進去了……文化人講道理,可把她們這群農村婦女帶溝裡去了!
當然,顧學章當領導的也知道,打一巴掌也得給個紅棗,“我、阿柔和幺妹沒有過多參與過生產勞動,工資就不要了,隻每年按比例分紅就行。”
其他人當然要客氣幾句,反正他們說好不要就是不要。“工人既然大家不同意新招,那就隻能辛苦各位嫂子加班加點,延長上班時間,雙休變單休,再給大家加十塊錢工資怎麼樣?”
又能多拿十塊錢,誰不願意?彆說單休,就是一天不休她們也樂意!開玩笑,在家種地能有單休?刮風下雨下冰雹都得出工嘞!延長工作時間,每天早上提前一個小時上班,下午推後一個小時下班,也在可接受範圍內。
於是,三千六百塊繼續放回公賬上,邊用邊掙,看年底能有多少結餘,結餘多就多分點兒,少就克服一下,反正日常有工資。
本來,春暉還擔心幾個伯娘嬸子要為分錢的事兒吵起來,誰知顧三叔就這麼輕鬆的搞定了?而且還讓她們心甘情願延長了工作時間,加大了工作量?不過,這樣的模式確實是最明智的,一個企業要有長足的發展,就必須有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掙一塊分一塊,掙十塊分十塊,都把錢零散的分到各個股東手裡,生產規模就永遠原地踏步,甚至隨著社會進步,成本增加是必然的趨勢,規模隻會越來越小,利潤越來越少……直至虧本!
她能想到這麼多,是因為有兩世的記憶,可顧三叔和四嬸能想到,委實是了不起!
這樣,為了年底分紅,大家乾勁更足了!誰都知道,現在掙得越多,年底分得就越多,妯娌四個齊心協力,勁往一處使,難得的休息天也不回家了。
至於生產隊的活計?有四個老人和崔建國顧老二呢,西瓜開始大批量上市,他們忙著看守瓜田,忙著賣西瓜,幾乎每天晚上都是摸黑吃飯,也沒空來城裡……就這樣,雖然在同一個公社,相距也就幾公裡,可崔建國和顧老二愣是跟他們的妻子過成了分居生活。
男人們咬咬牙,想想以後的好日子,現在分居算啥。
女人們一跺腳,呸,你們都不想,我們更不想臭烘烘的你們!老娘在市區邊上,領著工資,哪天想去市裡逛逛,坐上公共汽車就走,市裡啥沒有?
唯二算得上夫妻團圓和和美美的,就是二房和三房,尤其崔建軍和林巧珍,他們兩地分居這麼多年,終於名正言順的生活到一處了!當年買的房子,雖然是幾房合夥買的,但是兩居室,每家住一間正合適,一日三餐都在工作地解決,隻是回去睡個覺,倒不必要裝修。
毛坯房,也讓他們快樂。
而孩子的教育問題,開始提上日程。春芽這個爹不管娘不管的小“潑婦”,在放養八年之後,終於被父母意識到,再不管,這孩子就要成為老崔家的異類了。
想她四個姐姐三個大學生,一個文藝兵,兩個妹妹也各有特長和能力,唯獨她,書念不好,樣貌不夠出眾,啥特長也沒有,脾氣還賊壞,動不動就搞點小圈子小團體,明明都是姐妹,可她就是不喜歡彆人跟幺妹親近。
對幺妹,她有種莫名的占有欲。總覺著她把幺妹當最好的姐妹,幺妹也應該把她當最好的姐妹。
當然,如果非要說特長的話,那就是罵人。小小年紀的她,跟著村裡中老年婦女學得一口流利的屎尿屁罵人術,連劉惠都躲著她嘞!
當務之急,孩子讀書是大事,黃柔給跑了關係,把春芽的學籍給轉到大河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