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散場,兩個人走出電影院,外頭還是大太陽。
幺妹眨巴眨巴眼,適應了一會兒才習慣外頭的強光,這時,她也才注意到胡峻的欲言又止。“胡峻哥你咋了?”
胡峻猶豫片刻,小聲道:“這樣的電影以後不許看了。”
嗬,原來昨天送電影票那臭小子打的是這主意,毛還沒長齊呢,就想霍霍小丫頭!他今兒回去就得警告他,以後再敢帶壞小綠真,他就是在北京也會趕回來給他屎打出來,小王八蛋!
幺妹“嘿嘿”一樂,“為什麼?明明很好看的呀。”
她湊過去,歪著腦袋看他,“哥哥難道你覺得不好看嗎?”
俊臉一紅,胡峻不敢與她對視,真是傻丫頭,正常男的看了成熟女性的半.裸.體,想的可不是好看不好看啊。
然而,幺妹還不願“放過”他,坐在自行車上,小嘴叭叭叭三句不離“好看”,不止四十多套鮮豔洋氣的服裝好看,女主角好看,泳裝更好看……得,胡峻更不自在了,恨不得給自行車屁股上點把火,來個火箭速度回家。
路不算平,他實在是蹬得太快了,自行車被顛得“哐當哐當”響,幺妹嚇得趕緊抱住他腰,“喂,胡小峻你咋回事,騎這也快乾啥!”
他不說話,她小聲嘟囔:“比電影裡親嘴兒還快。”
她真是恨不得捶胸頓足,好好的親個嘴兒就不能多拍幾秒鐘?哪怕是一秒兩秒的也行呀,蜻蜓點水都沒他們那麼快噠!
他身上的肌肉繃得更緊了,忽然“哐當”一聲巨響,天旋地轉——自行車翻了。
幸好,他反應還算快,自行車摔下山溝溝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不管車,側身一隻手把她護在懷裡,這就是多年當哥哥的自覺,自個兒不吃也要給她們吃,自個兒摔著也不能摔她們。
幺妹隻覺天旋地轉,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自己摔大馬趴了。
她被他護著,直接趴他身上,有他墊著,一點兒也不疼。
“胡峻哥你沒事吧?”
胡峻“嘶”一聲,說不出話,他太丟臉了!他胡峻這個堂堂男子漢,未來的國家棟梁,居然因為一個破電影鏡頭,把自行車騎翻了!關鍵這條路他騎了十年,閉著眼都能騎回家,翻車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呸!
這電影真是害人玩意兒!
“答應我,不許再看這種害人電影。”
幺妹剛坐起來,一愣,看他嚴肅認真的表情,愈發奇怪了,“哥你咋了?這咋成害人電影?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嘛……”
胡峻紅著臉反駁,“胡說,誰津津有味?”
“你呀,胡小峻大臭屁哥哥呀!”在他伸手打她之前,幺妹已經火速的跳起來,爬出山溝溝,甚至站在製高點“略略略”,讓你打我,你來啊,打到算你本事喲!
那囂張的,活脫脫一個欠揍的熊孩子。
胡峻真是哭笑不得,拿一個熊孩子他能怎樣?隻能起身拍拍土,想辦法把自行車推上去先。
***
在崔老太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眺望的時候,那輛“吱吱嘎嘎”的自行車終於出現在她視線中,她一眼認出白襯衫青年來,趕緊“哎喲”一聲,招手:“小峻回來啦?我家幺妹呢?”
她踮著腳尖,眯縫著眼,愣是沒看見她的寶貝孫女,自行車後座上壓根沒人!
胡峻看她著急,火速的加快蹬車速度,“奶奶,小綠真去看楊家的飯店,在後麵。”
崔老太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哦哦”兩聲,看著他擦肩而過的背影,挺直額額一棵小鬆似的,她嘴唇蠕動片刻,最終啥也沒說。
小峻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聰明,正直,怎麼可能是那種帶壞孫女的人呢?一定是她多想了。
這還真是她想多了,胡峻現在滿腦子都是綠真叭叭叭的內容,本來他一直男,對女性衣服好不好看是沒直觀感受的,可現在吧,想想還真是有點好看……小丫頭片子,說得還挺有道理。
***
此時的崔綠真,正在楊美芝未來的大飯店裡參觀,倒不是她心血來潮想來,而是被她忽然叫住的。
他們從她門口過,被看見了。
“小綠真,你們去市裡乾啥?”楊美芝穿著一身漂亮的白襯衫解放褲,頭發也燙卷了,臉上抹著一層淡淡的粉白,嘴唇有點點紅,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化了妝,隻當是天生就這麼好氣色。
跟大伯娘和二伯娘比起來,美芝姐姐這才叫“花小錢辦大事”,幺妹悄悄感慨。
她們那是恨不得把半盒粉全撲臉上,恨不得把墨水兒全倒眼圈上,兩隻眼睛紋得大熊貓似的……化法是挺財大氣粗的,可性價比沒她這麼高。
“發什麼呆呢?”楊美芝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姐姐說啥了?”
楊美芝笑笑,“我說你跟胡峻去市裡乾啥,小丫頭發呆想什麼呢。”
“我去辦事兒,正好搭他的車。”幺妹麵不紅心不跳的撒謊,這場電影將會成為兩個人的秘密,就跟簽訂攻守同盟似的,大家同進退,誰也彆想瓦解他們。
楊美芝好奇的問:“你去辦什麼事?”
她總覺著,小綠真這隻“小福星”名不虛傳,但凡是跟著她的思路和點子走,就不會有錯。就像當年,她跟麗芝在勞教場看見有人賣瓜子兒紙煙,她說她也想讓牛屎溝大伯來賣。這不,麗芝當好玩的事兒告訴她,她炒了瓜子兒,果然第二天就掙到她人生中第一桶金。
後來又聽她無意間說起嫌供銷社太遠,要是廠裡宿舍區能開一個小賣部就好了……果然,她一開起來,生意就風生水起,短短幾個月時間就給她掙來一套房子錢。
再後來,因為不知道物資交流會是她的主意,隻以為是她爸爸單位提出來的,楊美芝沒當回事,直到後來麗芝無意間說起,她想要再參加物資交流會的時候自己晚了……果然,交流會的商家個個掙得盆滿缽滿。
這就是不跟著“小福星”思路走的後果,讓她白白錯過了大幾千,甚至上萬!
所以,等她說以後大河口會成為陽城市新中心的時候,楊美芝再次,毫不猶豫的拿出全部身家,掏空父母,舉全家之力要買地皮蓋飯店。
然而,幺妹這次還真不是有啥點子,她也不喜歡被楊美芝追著問想法的感覺,像是恨不得把她腦袋劈開看看裡頭有多少腦花似的,她有點害怕,趕緊找個借口跑了。
當然,也幸好小地精雖然什麼都願意跟好朋友分享,卻還是沒把他們家在蛇口買地開批發市場的事說給菲菲麗芝聽,因為她有預感,從這次決策開始,他們家跟這大河口甚至陽城市任何一個人家都不一樣了!這種“不一樣”讓她隱約覺著,好像是階層跨越的初端。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她前腳跟麗芝說了,楊美芝後腳立馬就能從妹妹嘴裡套到話,說不定現在就不會在這兒蓋飯店,而是去蛇口搶地了。
想到蛇口的批發市場,幺妹趕緊給外公掛電話,外公還沒說五月份掙了多少錢呢,今天都七月八號,六月份的數據應該也出來了。
可惜,接電話的並非黃外公,而是蘭豔。“小綠真呀,你外公出去辦事了,你有什麼事我可以轉達給他。”
幺妹頓了頓,“沒事,就是想他了,我晚上再打吧。”關於掙錢,她雖然也覺著蘭豔阿姨不是壞人,可她也不想讓她知道。
這一天,果然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天。她剛從電話室出來,遇到幾個蘇家溝養魚和開小型磚瓦窯的社員,他們手裡卷著報紙,隻來得及叫聲“幺妹”,就興衝衝往她家去。
此時的顧學章,也才剛下班到家,他們在單位已經討論了一個下午的《關於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的若乾政策規定》,甚至老書記還把《規定》全文也找到了,大家坐在會議室裡,逐字逐句研究半天……雖然是物資局,乾的卻是工商的事兒!
除了激動和難以置信,其實他們也研究不出個啥來,這種大政方針類的文件,不落到實處的時候誰也不敢保證到底會成啥樣。他現在更頭疼的是,妻子的工作辭不掉,他應該怎麼想辦法幫一把。
黃柔現在已經做通三邊老人的思想工作,這個學年也結束了,給學校和教育局甚至人事局說了兩次辭職的事,可三方都不同意。畢竟,像她這麼有才華,教學水平又拔尖的青年骨乾,放哪個單位,哪個城市都是非常搶手的,傻子才會放她走。
可兩口子也想好了,眼看著家裡事業發展起一定規模,外公也來幫忙守業,幺妹也大了,黃柔是真想做點自己的事情,或者說,事業。
教書育人隻是知識分子一份不錯的工作,而不是愛好。
她的愛好是創作,自由自在的創作,這麼多年在各類大中型報紙上也發表過不少詩歌文章,大河詩社也辦得蒸蒸日上,她總覺著,隻要自己再努把力,再加把勁,或許能有突破性進展。
當然,從一個家庭發展的角度來說,丈夫為了照顧他們,已經拒絕了省城的調令,那可是省城所在地的市委班子啊,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可實際是大河口距離省城挺遠,坐火車得九個小時,開車也得四個小時,去了省城他想要再每天老婆孩子熱炕頭就不可能了。
要麼他不去,要麼舉家遷往省城。
顧學章爽快的選擇不去。這裡的“家”,不光他們一家五口,還有雙方老人,兄弟妯娌,甚至還有綠真從小到大的夥伴,朋友,皮革廠,新蓋好還沒來得及住幾年的大房子……一切的一切,整個家十幾年的積澱都在這兒。
本來,正式調令也還沒下,隻是組織先找他談話。知道他真的放不下陽城市,省裡商量後決定,那就讓他留在陽城市吧,往市委去吧。
當然,對這個小家庭來說,聽內部消息顧學章這次的正式調令下來,至少也是市委專員……好好的市委專員,要是手裡還拿著這麼大個廠子,蛇口這麼大個市場,對外也不好看,總是說不清楚的。
所以,如果黃柔能辭職,境況就會好很多。到時候對外也能有個解釋的由頭,不然這大幾十萬的家產,體製內的兩口子能攢下?說出去誰也不信!
而走仕途,兩袖清風的好名聲是必須的。
所以,黃柔作出辭職的決定,不說為丈夫為家庭犧牲自我,她也是權衡利弊許久的。顧學章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妻子順順利利辭職,過上她想過的日子。
正想著,蘇家溝幾位有名的暴發戶進門來,“顧局長在家嗎?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瞅瞅,這啥意思?”
“報紙上是不是說咱們也能搞個體戶了?”
原來,正如幺妹預料的一樣,報紙鋪天蓋地開始宣傳報道起《規定》來,但凡識字的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而最關注的莫過於這群暴發戶了!他們一個個開辦自己的小作坊小廠子,對外都是掛靠在村辦、校辦企業名下,梳著油光水亮的黑頭發,胳肢窩裡夾著人造革皮包,腳下踩著鋥亮的人造革皮鞋……課再有錢,那也是被人看不起的暴發戶。
惶惶不安,身如浮萍的投機倒把分子!
顧學章細心的給他們解釋了這項《規定》的主要內容,得到國家肯定他們的消息,一群人那個誌得意滿喲!這就叫社會價值!
晚上,估摸著外公已經吃過晚飯,正在看他的外語電視節目,幺妹趕緊把電話撥過去。
“乖孫女考得怎麼樣?”
“還不錯,外公你最近好嗎?有沒有按時吃飯?”
黃外公聽著她真切的關懷,心裡熨帖極了,“好好好,都好著呢,你給配的藥我都按時吃,吃得屋裡儘是草藥味兒,耗子都不敢進來。”
幺妹“嘻嘻”一樂,這才是聽話的好外公。“對了,咱們市場內沒耗子吧?”
當初設計的時候,幺妹並非專業人士,隻能給出一個大體的想法和理念,裡頭的縱橫交錯,每一個檔口的門窗朝向都是設計師自己做的。她最擔心的就是檔口與檔口之間四通發達,萬一有老鼠,哪怕是一隻,那禍害的可就是整個市場,一百四十個檔口。
是的,在第一個月如火如荼的開業盛況刺激下,剩下百來個建材市場的檔口也租出去了,而且是沒有任何免租優惠的。
“放心吧,我跟妞妞她媽天天晚上關門的時候都去巡邏,沒有。”
說起這個,幺妹建議,“外公要不咱們讓蘭阿姨來上班吧,再招幾個工人,光你和二伯忙不過來。”
“行,我明兒問問她。”這也是黃外公想說的,他年紀在這兒擺著,又在監獄裡熬壞了身子骨,勞累過度自己也受不了。
七七八八扯了十分鐘,黃外公自個兒都忍不住了,“小丫頭你是不想問咱們這倆月掙了多少錢?”
“嘿嘿,那外公告訴我唄。”
黃外公歎口氣,也不翻賬本,“一萬二千多。”
幺妹本來還挺樂嗬的,雖然跟皮革廠比不上,可至少這是不用分給任何人的,隻要市場在的一天,她每個月就還能有這麼多,可她下一秒就開心不起來了。
因為,外公說:“你算算,按3%的管理費算,商戶掙了多少。”
幺妹心裡瞬間打開超級科學計算器似的,一口氣報出答案:“四十萬營業額?”
她“啊”一聲,驚呆了!
兩個月四十萬的流水是啥概念?甩皮革廠幾條街嘞!
“那他們直接賺二十萬?”小地精的心裡開始不平衡了,“那咱們家咋才一萬二呀,一萬二……這也太少了吧……”
不是她貪心,而是兩相對比之下,她有種嚴重的付出與收獲不成正比的落差感。明明提供場地最大程度方便他們,並且四處打廣告找客戶的是他們,可大頭卻讓商戶賺走。
商戶吃肉,超多的肉,他們隻能喝上一小口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