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秉端坐在書案前,寬袍逶迤在軟塌旁,身姿挺拔如竹,似是在認真聽太傅授課,並未察覺到薑簷的視線。
薑簷摸著草螞蚱,心裡哼了哼,轉身又去看衛寂。
見他正在專注聽講,並沒有在意前側的許懷秉,薑簷嘴角愉快地翹了翹。
不等他高興多久,太傅拿著書從堂上下來,他口中講解著詩經,手卻自然伸向薑簷,將書案上的草螞蚱斂進了寬袖中,還幫薑簷翻了一頁書。
薑簷瞪直了眼睛,偏偏不好跟太傅發作,抿緊唇低頭好好讀書。
衛寂沒看見太傅沒收給薑簷的草螞蚱,隻看見太傅給他翻到正在講解的那一頁。
哎,衛寂在心中無奈地歎了一口。
殿下大概真是投錯胎了,他若出生在武將世家,憑他好的騎術跟射箭的準頭,日後必定是個好將帥。
保家衛國,留名千史。
下課後,衛寂忍不住看了一眼薑簷,對方正好也看向他。
四目交彙那刻,薑簷突然撇下視線,從鼻腔輕輕哼了一聲。
聽聲音不像是不滿、發脾氣。
衛寂想著他今日沒好好上課,斟酌片刻委婉道:“殿下有時間與臣一塊溫習今日所學麼?有些地方臣沒吃透。”
薑簷抬眸,誇耀道:“既然你沒聽明白,那我就給你講講。”
衛寂被薑簷這個態度噎了一下,他還未見過比薑簷不自謙的人。
衛寂僵硬地動了動嘴,“多謝殿下。”
薑簷故作矜持,“不必謝,你去殿裡等我,有什麼不懂的等我上完課,到時你一並問。”
看他誇口的模樣,衛寂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或許殿下今日真的好好聽了太傅講課。
等衛寂半信半疑地離開,方才還穩坐泰山的薑簷,趕緊翻開書頁,讀了幾遍覺得晦澀,隻能拿著書向太傅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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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閣出來,衛寂便看到許懷秉站在一株開得正盛的臘梅下。
他神色恬靜平和,眉目疏朗,似乎在等衛寂,見衛寂出來看了過來。
對上許懷秉的視線,衛寂腳步一頓。
許懷秉淡聲道:“許久不見。”
先前衛寂還未來得及跟許懷秉說話,薑簷便進來了,打斷了他倆該有的寒暄。
許懷秉聰慧之名早從岐孟傳到京城,他一向知禮守節,是端方如玉的君子。
在涼州時,許懷秉就因過好的性子、挑不出錯的教養結識了許多有名誌士,那些人無一不被他才情和品行傾倒。
毫不誇張的說在涼州那半年,許懷秉家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衛寂不善言辭,麵對這個四載不曾見過麵,也沒通過書信的舊相識,他不知說什麼,乾巴巴道:“是好些時候不見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京城?”
臘梅在許懷秉身上畫下斑駁的影子,他注視著衛寂說,“前日剛到,原本想給侯府遞拜帖,但太後喪期不宜走動。”
衛寂自然當他這話是客氣,搜腸刮肚地想了幾句場麵話。
等衛寂說完,許懷秉突然道:“那幅畫已經畫好,還需落上你的款子。”
衛寂愣了愣,“我的款子?”
許懷秉解釋,“畫雖是我作,但顏料是由你調製,我不好貪功,還是要署上你的名。”
名士為丹青題字是一件極雅的事,不承想調色料的也可以署名。
真不愧是岐孟許家子弟,品行果然不是一般能比的,不將虛名放在眼中。
原本許懷秉隻有字出名,後來畫出一幅《河山圖》,便有了字畫雙絕的頭銜。
現在他要衛寂在那幅《河山圖》上署名,衛寂自然受寵若驚。
許懷秉在此等他似乎隻是為了那幅畫,說過幾日將畫送到衛寂府中。
直到許懷秉離開,衛寂還雲裡霧裡的。
那幅畫十分出名,京中有不少臨摹仿製的,若是在原作添上自己的名字,無疑能提升自己的名望。
回薑簷的寢殿路上,衛寂跟踩著雲似的。
他雖然不好露頭,但也沒有清心寡欲到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隻是覺得自己有點占許懷秉的便宜。
畢竟那幅畫是許懷秉花了兩載才畫出來,而他隻是給他調了調色。
衛寂的書也讀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這件事。
其實許懷秉作好那幅畫之後,衛寂早已跟他沒了聯係,更沒看過完整的原作,隻在京城古玩字畫鋪子看過仿品。
薑簷從書閣回來,衛寂正撐著下巴倚在窗前,不知在想什麼,那張清雋的臉被稀薄日頭照得紅撲撲。
雖這樣說有些不好意思,但衛寂心裡確實在美。
他給許懷秉調色的時候,磨了自己好幾塊寶石融入色料中,當時想著以許懷秉的才情,這幅丹青很有可能會流傳於後世。
沒他的署名時,衛寂看到大街小巷的字畫鋪子掛著《河山圖》的仿品都與有榮焉,更彆說他要署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