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衛寂還不覺手掌破皮處有異,此刻方才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疼了一路,衛寂也煩躁了一路。
回到侯府,老太太院裡的人就等在他屋裡,說老太太發話了,要他從東宮回來就過去,晌午全家要圍著吃熱鍋子,也就是溫鼎。
快要過年了,莊子送了年貨過來。
今日府裡殺了一頭鮮羊,廚房片了薄肉,還有鴨掌、菌子、鹿血,一塊下鍋涮。
衛寂實在疲倦,昨日沒有睡好,剛又跌了一跤,頭還是有點脹,再加上心中有事,他不想去。
但老太太叫他過去,不單單是為了吃熱鍋子,還有往東宮送年貨的禮單一事。
每年莊子送來東西,侯府都會殺煮一番,煮好的肉撒上粗粒鹽巴,這樣便於存放。
之後做年貨,煮丸子、炸麻花、打年糕,灌臘腸等等,總之府裡的膳房會忙活好幾日。
一開始衛寂隻給薑簷帶了一些府裡做的年物嘗鮮,後來老太太知曉後,嘗鮮便成了認認真真備的禮單。
東宮這些年也就收過侯府的禮,這在老太太看來是一件榮耀的事,因此她年年都會親自準備。
今日叫衛寂過去,十有八九也就是為了這件事。
怕出岔子,她都會讓衛寂過一遍禮單,省得送薑簷忌口的東西。
衛寂慢慢吐了一口濁氣,強打起精神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衛寂猜中了一半,老太太叫他過去一半是為禮單,另一半是看出他們父子鬨了矛盾。
她何等精明的人?自從大恩寺衛寂與衛宗建回來已有半月,父子倆竟一麵都沒見過,更彆說吃飯、敘話。
衛宗建平時再忙,也沒有忙到這種地步。
老太太隱約覺得事情不對勁,便差人去大恩寺打聽了打聽,這才知道衛寂那次發燒,是因為衛宗建罰他隨那些僧人掛經幡。
這次叫衛寂過來,為的便是讓兩父子和好。
因此衛寂過去時,衛宗建早早就被老太太騙了過來。
他還以為衛寂今日要留到東宮吃午飯,這話也是老太太派人叫他過來吃飯時‘隨口’一說的。
父子被撮合著終於碰上了麵,倆人臉色各異。
衛寂是又畏又懼,衛宗建則是眉心一擰,立刻轉過了眼。
衛寂硬著頭皮躬身行禮,“祖母,父親。”
老太太臉上掛著和善的笑,朝衛寂招手,“快過來坐,正跟你父親講一件稀罕事,你也來聽聽。”
衛寂上前,坐到了老太太旁邊。
老太太手烤著火,笑嗬嗬地說,“今年莊子上養了十幾隻長尾的紅腹錦雞,留了兩隻活的給咱們看新鮮,其餘的是殺了帶過來的。”
“這兩隻雞正好一公一母,誰知道半道竟下了蛋。車隊路過宿州時,下了大雪,那隻母雞便凍死了,原以為這隻蛋也活不過來,那些夥計便想著不如煮了吃,卻怎麼也找不到。”
“過了幾日才發現,竟被那隻公錦雞孵了出來。一路風霜雪雨的,父子倆相依相偎活到了京城,那小的也沒死,還在後院活蹦亂跳呢。”
“阿彌陀佛,真是萬物有靈。”
老太太這是借著雞,說他們父子二人。
她拉過衛寂的手,拍著他的手背說,“如今遲兒也長大了,讀書刻苦,又得太子喜愛,入仕是早晚的事。”
“這朝堂波詭雲譎,你們父子相扶相依,我這把老骨頭便是死了,進了棺材埋進土裡也能安心。”
老太太說的動情,還拿帕子擦眼淚。
衛寂卻如一尊泥雕,僵僵地坐在原地,這番話聽得他如鯁在喉。
他母親便如那隻母錦雞一樣半途而亡,卻被老太太一語輕輕帶過,隻講父子情深。
衛宗建也因老太太提太子而生了怒,那日大恩寺薑簷說的話至今在他午夜夢中響起。
衛寂在林中失蹤,生死不知時他作為父親能不憂心?
後來衛寂被太子尋到帶回去,衛宗建未見到他,亦是徹夜未眠。
人講三綱五常,儒道四維八德。
他再怎麼不是,也是父親!
父為子綱,便是衛寂生了怨氣,含了怒,也不該借著太子的勢違反綱常倫理,反過來教訓老子。
見父子倆都不說話,老太太隻得繼續勸,從中和稀泥,想他們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吃一團熱鍋子。
但老太太又觸了衛宗建的怒。
聽到她一口一個太子,衛宗建終是壓不住火,起身砸了手邊的茶杯。
衛寂跟老太太皆是一愣,隻見衛宗建雙眼赤紅,額角青筋突顯,已是暴怒之兆。
“你們要覺得太子事事能順你們的心意,不如一塊都住進東宮,省得你們日日念叨。”
老太太既愕然又不敢置信,“你這是什麼混賬話?”
衛宗建不理她,轉頭瞪視著衛寂,“家裡的飯是招待不起你了?若是如此,你趁早搬到東宮去。”
衛寂麵色一白。
老太太趕忙將人護在身後,“今日便是有不順你心的事,你衝孩子發什麼脾氣?”
“您懂什麼?哪有臣下天天與太子胡……”混字還未說出口,衛宗建便止住了。
他看著垂下頭的衛寂,撂下狠話,“若你認自己是衛家人,以後日日給我回來吃飯,許太傅授完課就回來。不然就永遠都彆回來,我衛宗建不缺你這個兒子。”
衛寂低不可聞地問了一句。
衛宗建正在氣頭上,看他這個不吐不咽的窩囊樣子更怒了,“抬起來,大點聲,你沒吃飯?”
衛寂眼裡含著水汽,嗓音沙啞,“為什麼要生我?”
話頭一出,接下來的便容易許多,他直視著衛宗建。
“為什麼千辛萬苦娶了我娘要那樣對她?她死後你一滴淚都沒有流,既是不喜歡我,不想我做你兒子,為什麼當初要生下我?”
衛寂將這些年最想問的宣之於口,說到最後隻剩下氣音。
衛宗建先是一愣,緊接著揚起手,狠狠給了衛寂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