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陰冷的小屋, 隻有一扇鑲著幾根鐵條的簡陋天窗,角落生著黴斑,牆皮剝落, 屋內又陰又冷。
天光透過窗打進來, 落在瑟縮在角落的衛寂身上。
正值寒冬臘月,屋內連個爐火都沒有,鐵窗還漏著風。
衛寂清秀的麵凍得青白,口鼻皆呼出白色的霧氣, 冷風似細密的針。
子不言父之過。
衛寂在老太太那番言論已是大逆不道, 衛宗建怒不可遏地給了他一巴掌,又叫人將他關到禁閉室, 麵壁思過。
衛寂心中淒淒,他隻想從衛宗建嘴中知道, 他母親在衛宗建心中到底算什麼?
為什麼當年的情深不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母親懷他時, 衛宗建是否開心過?還是他真的沒做好一個兒子, 才叫衛宗建這樣失望?
衛寂不懂, 也想不明白,或許人心就是這樣易變, 再深的情分也會被時間磨滅乾淨。
若非如此,這些年怎麼沒見衛宗建提過他母親一句?
衛寂窩在破舊的草席, 將臉埋進了膝間。
不知過了多久,鎖在門上的鐵鏈響了響,接著房門打開,一個穿著綠襖,肩上披著同色披風的女子走進來。
她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名叫妙角。
禁閉室位處偏僻, 常年見不到日頭,有一種陰濕的冷,比外麵還要寒,妙角打了一個寒顫。
衛寂抬起頭,一雙眼睛烏沉沉,左臉高高腫起,唇角也裂開一道口子,看起來很是惹人心疼。
妙角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讓身後的人趕緊將東西拿進來,她則抱著一床被子走過去。
抖落開厚實的被子,妙角裹在衛寂身上,溫和細語地說,“是老夫人叫奴婢來看您。”
衛寂眼睫垂了垂,抿著乾裂的唇沒說話。
若是以往老太太必定親自來,但衛寂跟衛宗建吵時提到自己的母親。
當初老太太一直不同意這門婚事,他倆成婚後也沒給過衛寂母親好臉色。
不曾想這些年,衛寂一直惦記著他母親,對衛宗建都有怨,更何況是她了?
因此她沒來,隻派了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過來。
身後的小廝將抬進來的火爐點上,然後往裡麵添了幾塊銀炭。
妙角讓他們出去後,從袖中拿出一瓶上好的藥,用乾淨的帕子擦了一點,然後慢慢塗到衛寂紅腫的臉,以及嘴角。
衛宗建武官出身,手勁可想而知。
他盛怒之下用了十足的力,一巴掌下去,衛寂的唇角磕在牙上,裂出一道血口。
衛寂一直沒有說話,好似被抽乾了力氣,窗外的落在他側臉,冷白皮膚下的脈管清晰可見。
妙角比衛寂年長幾歲,看著這個落寞的少年,便想起家中的弟弟,手上的力道更輕了。
她安慰道:“老夫人一定會勸侯爺,您再忍忍,過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
衛寂還是不說話,長睫垂垂,薄薄的眼皮綴著一顆小痣。
給衛寂上好藥,妙角收起了手帕,輕聲問,“您還有什麼短的缺的?若有便跟奴婢說,奴婢去跟您尋。”
聽到這話,衛寂這才抬起眼,一張嘴唇角的傷口便露出鮮紅的肉,“想要幾本書。”
這種時候都不忘讀書,妙角心中更生憐愛,忍不住說了一句犯上的話。
“您讀書這樣刻苦,日後必定有大作為,可千萬不能糊塗,再跟侯爺犯倔。”
百善孝為先,大庸推崇以孝治家國。
□□覺得若一個人連父母都不孝敬,何談忠君、愛護百姓呢?
妙角雖隻是一個丫鬟,但在侯府這些年聽聞見識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想衛寂忍一忍,等考了科舉,入仕為官後,再娶一房妻,到時提出搬出侯府,這樣無人可指摘。
跟那些隻知道受祖宗庇蔭的紈絝子弟比,像衛寂這種知恥上進的,反而有好名聲。
搬出去後,衛寂不與衛宗建住一塊,矛盾自然會少很多,回來探望一二,衛宗建總不會拉著臉。
如今衛寂還沒有入仕,傳出去跟衛宗建爭執的名聲,於他來說不是好事。
這種話不是她一個丫鬟能說的,因此妙角點到為止,剩下的靠衛寂自己悟。
衛寂聽懂了,知道對方是真心為他好,向她道了一聲謝。
妙角沒再提這件事,隻問衛寂要哪幾本書,她現在就去他的院子取。
衛寂說了幾本書名,妙角沒讀過多少書,在心中念了兩遍,朝衛寂點點頭,便起身離開了。
原本衛寂還有些心灰意冷,被她這麼一點,重新打起精神。
他一早就對繼承候位不抱希望,如今更是一點念頭都沒有,人還是要靠自己。
擺在衛寂麵前的隻有一條路,無論怎麼樣他都得咬牙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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