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寂的官職還未定下來, 隻能在家等候明德帝的旨意。
清早吃過飯,衛寂便隨虞姑姑在庭院收拾菜園子,為了方便他將衣袖跟褲管卷了起來, 長靴上沾著濕泥土。
等衛寂犁完窄窄一角菜地,虞姑姑間隔著撒下荊菜籽。
這種菜耐寒,十月播種,十二月便能長出來,做魚湯時放些荊菜既能去魚腥,又能讓湯色看起來鮮亮。
除了荊菜,虞姑姑還種了白蘿、崧菜等過冬吃的菜, 隻不過這些播種的早,她在九月份便種下了,那時衛寂還在常白郡未歸。
正在農作時, 門扉上的銅環突然被人扣了三聲。
衛寂還以為是薑簷來了, 也顧不上收拾自己, 匆匆放下褲管跟袖口,便快步走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一襲白衣, 一張俊朗的臉,氣度如玉山上行,溫潤高潔。
竟是許懷秉。
衛寂雙眸動了動,隨後想到若是薑簷來, 怕是不會有禮有節地叩門,他向來都是推門而入。
許懷秉眸中染上一絲不易察覺地笑意, “在做農活?”
衛寂低頭一看,衣上儘是斑斑泥點,頓覺得這樣見外客十分不妥,他不由露出窘色, “讓你見笑了。”
許懷秉朝庭院內看去,正巧看到一把翻地用的鎬頭,“在鋤花田?”
衛寂側過身,請許懷秉進來,“不是,在播種冬天能食的菜籽。”
許懷秉繞過影壁,果然看見庭院中空了一塊地,上麵種著一些時令果蔬。
衛寂道:“原先這裡種著花,我想開辟一個菜園,便將它們移走了。”
聽出衛寂話中的歉意,許懷秉說,“如今這處宅子是你的,種花還是種菜,你做主就好。”
原主人將宅子打理得很好,尤其是花圃裡的花種得錯落有致,想必花了不少精力。
這麼好的宅子,那樣低的價錢賣給他,衛寂總覺得不好意思。
衛寂說,“移走那些花時,我收了一些花籽,不知他還要不要?”
許懷秉道:“你拿一些給我罷,等改日見到他,我代你問一問。”
衛寂應了一聲,然後進屋去拿花籽,順便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
等他出來時,許懷秉已經坐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旁邊的矮桌上放著虞姑姑給他沏的茶。
茶水澄碧,香氣嫋嫋。
這茶還是衛寂遷了新宅,許懷秉來時帶過來的。
一共兩罐,如今隻剩下半罐了,因為薑簷來時,虞姑姑便會給他泡這種好茶。
衛寂走過去,將花籽與一本裝在木盒的古籍一並給了許懷秉,“若是你見到原房主,將這本古籍交給他。”
他總覺得這宅子對方賣的有些便宜,衛寂心中不落忍,特意挑了一本書贈給對方。
許懷秉沒有拒絕衛寂,接過來道了一聲好。
衛寂一直壓在心中的大石這才落地,他坐到了另一個藤椅上。
許懷秉抬手,執起玉色的茶壺,為衛寂添了一杯清茶。
衛寂是主,許懷秉是客,哪有客人照顧主人的,衛寂忙道:“我來就好,多謝。”
見他如此拘謹客氣,許懷秉便放下茶壺。
衛寂確實有些緊張,因為不知許懷秉來此的目的,更不知他有沒有放下對他那點莫名的喜歡。
衛寂絞儘腦汁地與許懷秉敘話,先是問候了他幾句。
許懷秉一一作答,但他似乎沒有閒聊的興致,隻簡單答過衛寂的所問,多得一句不說。
很快衛寂沒了話語,實在不知要與許懷秉聊什麼,隻能喝茶掩飾內心的尷尬。
秋風佛麵而過,庭院一片寂靜。
許懷秉倒是一派從容,喝了兩口茶,還嘗了虞姑姑做的茶果子,好似來這裡單純是飲茶。
衛寂低頭抿著茶,隻覺得時光難捱極了,全然沒了方才與虞姑姑一同勞作的輕鬆自在。
許懷秉放下茶杯,終是開口了,“聖上派我去淮岸做縣丞,明日啟程。”
淮岸是富庶之地,這個時候明德帝讓他過去做縣丞,不難猜出其用意,應該是要他實踐他那篇策論之言。
若是做出成績,一定會得到明德帝重用,不消幾年便可調回京城。
衛寂真心為許懷秉開心,向他道喜,“恭喜,這下你可以施展自己的才能。”
許懷秉對衛寂的誇讚並無太大反應,眼眸映著杯中澄碧的茶水,瞳仁都變得淺淡起來。
衛寂心思敏感,察覺到不對後,便也止了聲。
許懷秉移開目光,視線輕輕落到衛寂身上,“還是在涼州的時光最好。”
一聽他提涼州,衛寂麵色變得有些不自在,低頭附和道:“那時年少,想得少,煩心事自然也少。”
其實他那時煩心事很多,遠不如如今自在,因此衛寂很少回首。
但許懷秉、馬林騫與他不同,他們是天之驕子,會懷念往事很正常。
許懷秉的聲音很淡,“那時你常來找我,我們在樹下品茶。”
衛寂一聽頭皮麻了一半,忙說,“你總會再找到一個人的,願意陪你做一切事。”
許懷秉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不再提這些叫衛寂不安的話,問了問他在常白郡的情況。
談公事時要比私事讓衛寂自在,漸漸的話又提到了農、商,他才逐漸忘了方才的尷尬。
在衛寂這裡待了小半日,許懷秉並沒有留下用飯,趕在晌午前提出了告辭。
衛寂親自將許懷秉送到門口,明日他便要離京,衛寂提前祝他一路順遂平安。
許懷秉看著衛寂,突然道:“發上有一片落葉。”
衛寂輕輕地‘啊’了一聲,抬起手在發頂掃了一遍,卻什麼都沒摸到。
許懷秉身形未動,隻是將手伸過來,修長的手指從衛寂麵前晃過。
衛寂不習慣與旁人這樣親近,腦袋下意識側了側,躲了一下許懷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