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嬰不意外,令管家給他們些許盤纏。大抵有的門客看到有盤纏,也向竇嬰辭行。翌日,竇嬰家十幾個門客隻剩三人。
竇嬰奇怪他仨怎麼不走,試探著問他們要不要回去看看家人,他們直言不用,還想請八陽裡的木匠做農具。竇嬰這才注意到此三人正是先前幫衛長君犁地的那三人。
他們前往八陽裡找木匠的時候,竇嬰去衛家給衛步和衛廣上課,到大門口看到衛長君拎著耬車出來就告訴他,那三位客人一會帶木匠來看他的農具。
衛長君笑道:“八陽裡的木匠之前看過不用再看。”
竇嬰:“那是不是說木匠不日便能做好?”
衛長君點頭:“侯爺希望他們也趕緊離開?”
竇嬰其實也不知道,“以前家裡那麼多人,突然都走了,老夫還真有點失落。”
“您可以找點事叫自己充實起來。您看我,有時候覺著一天二十四個時辰都不夠用。”
竇嬰笑了,“有你大外甥在,你一天四十八個時辰也不得閒。”
小霍去病怒了,說那麼大聲,當他聾了啊。
“又說我壞話?”小不點從屋裡出來。
衛長君反問:“說你什麼了?”
“說我鬨唄?”小不點歪著腦袋斜眼看著他說。
衛長君:“既然知道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大舅得去種小麥。這幾日沒空管你,也累,你要是敢給我添堵找事,我保證你——”
“我走!”小不點捂著屁股往屋裡跑。
衛長君忍俊不禁,突然想起一件事,淮南王可以著書,竇嬰為何不可。
“侯爺有沒有想過寫書?”
竇嬰差點沒反應過來,“書?”
“我家不缺紙,您用起來也方便。”
竇嬰這次聽清楚了,笑著拒絕,“我不行。”
“《論語》或者《周易》以及《孫子兵法》,你肯定不行。你可以試行的。比如我家這幾個小的。”
竇嬰沒聽懂。
提著劍進來的韓嫣懂了,“小孩用的書?”
衛長君不禁說:“知我者韓兄也。”
這個奉承話叫韓嫣心裡舒服,但他不信,“少給我戴高帽。”隨後對竇嬰道,“雖然衛長君經常十句話有九句話是假的,但這一句可以聽。侯爺,你家老太太也是個高壽的,您怕是還有得閒,與其虛度光陰,倒不如試試。”
竇嬰被二人鼓動的心動,“可老夫不會。”
衛長君:“誰生下來就會?再說了,這裡隻有您、我和韓兄。我和韓兄支持您,您回頭沒寫出來,我們還能自己往外說?”
竇嬰想想也是,“那我回去想想。”
“等等!”衛長君趕忙叫住他。
竇嬰:“還有事?”
韓嫣不禁提醒,“您乾什麼來了?”
竇嬰恍然大悟,給弟子上課。
韓嫣把兩個小不點叫出來,然後帶他們去西院院裡練劍,其實就是領著他們玩兒。
衛長君下地種小麥,韓嫣不找小不點打發時間,他在家也無聊的很。他倒是想去長安城打馬遊街,可萬一撞上田蚡,那小人去王太後麵前多一句嘴,他還有可能連累家人。
彆人小不忍則亂大謀,韓嫣小不忍則丟掉性命。他這麼一想,就不嫌小霍去病鬨了。
話說回來,八陽裡的木匠這些日子沒少幫村裡人做農具,那三人到八陽裡找到木匠一說做衛大公子家那樣的,木匠就懂了。
三人沒在八陽裡耽擱,以致於回到秦嶺腳下,衛長君和孟糧才種一個來回。
那三人想知道耬車種下去的種子如何,衛長君就停下來,撥開一段給他們看。三人見種子很均勻,且不像以前的耬車,有一段沒一段的,越發佩服衛長君。
有一個客人更是忍不住問:“衛兄,您的腦子怎麼長的啊?”
衛長君胡扯:“一通百通。”
三人信以為真。他們想起前幾日陛下的人來拉走一副犁、耙和耬車,就覺著他們要是也能一通百通,說不定也能被陛下請去上林苑。
隨後一想他們如今一竅不通,就請衛長君教他們種小麥。
衛長君巴不得人人都會用他的農具,以後他就不用親自動手,花錢請人就行了。
三人越發覺著衛長君為人大氣不藏私。
臨近午時,竇嬰和韓嫣下課了,就帶著四個小的過來看衛長君種多少了。韓嫣見衛長君坐在地頭上,手裡捏著狗尾巴草把玩,“你是真心安理得啊。”
衛長君朝地裡看一眼,“你懂什麼。《孟子》有雲,天降大任於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若是連這點活都乾不了,以後能乾什麼?”
竇嬰詫異:“你還看過《孟子》?”
衛步更為驚訝,“我大兄說的真的?”
衛長君挑眉,“難不成你以為我胡扯?”
巧了,他真是這樣想的。
韓嫣笑道:“你大兄是很能扯,但有一點你得承認,他扯的十有八/九都有出處。”
衛長君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那當然。”朝衛步屁股上一腳,“你們十來歲,去病和阿奴才五歲,我滿口胡扯沒有依據,等你們長大懂得多了,還能信我?”
“衛兄,出什麼事了?”其中一個牽著牛過來問。
衛長君問他們有沒有讀過《孟子》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此話一出,那客人詫異,他竟然知道孟子。
衛步和衛廣見狀頓時明白,他大兄和韓嫣說的都是真的。隨即兄弟二人又不禁納悶,平日裡也沒見大兄看書,也沒見有人來找他,他跟誰學的。
當著外人的麵,兄弟二人不好問。
晚上,沐浴後,衛長君關上堂屋門準備歇息,衛步叫他過去。衛長君到東邊臥室,“有事?”
衛步怕大外甥聽見,傳的秦嶺的鳥都知道,小聲問,“大兄,那個孟子,你跟誰學的?彆說你以前同僚。我不信!”
“夢裡學的,你信嗎?”衛長君胡扯。
衛步連連點頭。
衛長君好險失態,隨後朝他腦袋上擼一把,“既然知道還問?”
“大兄真辛苦。”
衛長君微微搖頭,老神在在道:“不苦,不苦。有些人為了成功靠雙腳走了兩萬五千裡,那才是真的苦。”
“他們成功了嗎?”衛步好奇。
衛長君點頭:“這麼有毅力,自然成功了!”
衛廣好奇地問:“為何不騎馬?”
“咱家從平陽侯府出來的時候,為什麼不在城裡買房,反而去城外租房?”
衛廣被問住。
衛長君朝他鋥亮的腦門上一下,“才過幾天好日子,竟然問出這種話。能耐了啊。明兒不上課,都跟我下地!”
衛廣不禁哀嚎一聲。
衛長君恍若未聞,迤迤然去對麵睡覺。
小霍去病高興的跳起來,“小舅惹大舅生氣了嘍!小舅明日下地嘍!”
衛長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小崽子陡然停下,然後拉起褥子蒙上頭。
衛長君滿意了。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衛青回來了。早飯後,衛長君和他二弟坐在地頭上,看著三弟和四弟幫孟糧和牛固牽牛。
今日天好,竇嬰和韓嫣打算邀衛長君踏青,來到地頭上朝地裡一看,二人頓時覺著春遊不如小少年種小麥有意思。
韓嫣坐到衛長君另一邊,“昨日我從你家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他倆後來乾什麼了?”
衛長君衝在不遠處踢毽子的大外甥招招手,叫小崽子告訴他們。
小崽子昨日隻顧幸災樂禍了。
衛長君叫他和阿奴坐對麵也一塊聽聽。
竇嬰見他這樣來了興趣,“還是大事?”
“也不算大事。”衛長君不好再提“兩萬五”,竇嬰和韓嫣肯定不信,“大概是這麼一回事。我說如今小麥畝產太低,很多人交了稅連粥都喝不起,衛廣給我來了句,沒有粥可以吃肉啊。你們聽聽,這是人話嗎?”
韓嫣和竇嬰幼年都沒受過苦,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深表讚同。
小霍去病不解,“為什麼不是人話?”
衛長君眼前一黑,對上大外甥天真的模樣,耐著性子問:“一塊肉能換十幾斤米,他家窮的連米都吃不上,上哪兒買肉去?”
“打獵。”小霍去病指著南邊,“陷阱!”
韓嫣不由得點頭。
衛長君定定地看著他,“打獵?”
韓嫣被他看得心虛,遲疑道:“不行?”
衛青窮過,很清楚窮人的情況:“韓兄,你家連米都買不起拿什麼買鐵鍁?你沒錢買米,拿什麼削樹枝做弓箭?用手刨坑,還是用掰一根樹枝到山上攆兔子?”
韓嫣認真想想。
衛長君服了,“你還考慮?果然是世家公子。”
“彆人身攻擊!”韓嫣不快。
衛長君點頭:“行。那我問你,好不容易抓到一隻兔子,你不拿去城裡換米,還剝了吃肉?吃了這頓下頓呢?”
小霍去病摸摸小肚子,早上吃的飽飽的,“下頓不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