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嬰心中又是一痛, 瞬間變臉。
衛長君實在想笑:“您老何苦來哉。”
韓嫣笑道:“他老人家希望司馬相如支棱起來,彆讓喜歡他文章的人失望。可您老有沒有想過他是支棱了,以後怎麼辦?要不您老把他接去你家?”
竇嬰朝馬身上一下,揚長而去。
韓嫣和衛長君都楞了一下, 待反應過來, 皆哭笑不得。
今年衛長君家種了四十畝黃豆。為了錯開收割時間,四十畝黃豆前後相差半個多月。其中最先種的十畝黃豆葉子已掉落。衛長君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就帶著奴仆打掃屋子擦洗糧缸磨鐮刀。
翌日上午, 他帶牛固和孟糧下地, 拔掉一些尚未熟透還可以用來炒菜的黃豆做打豆場。傍晚, 天空變了顏色,妖風陣陣, 秋月被烏雲壓的喘不過氣。
竇嬰和韓嫣端著油燈來找衛長君, 看到他居然在陪大外甥玩“一二, 木頭人。”頓時想把燈糊他臉上。
韓嫣把油燈移到他眼前, 盯著他的神色問:“你沒發現快下雨了?”
衛長君點頭:“看到了。”
竇嬰問:“地裡的莊稼不要了?”
“怎麼要?豆子還不夠乾, 今晚連夜割下來堆屋裡,要是下個四天也是捂得豬都不吃。還不如放在地裡,泡出豆芽我還可以弄去城裡當菜賣。”衛長君叫大外甥跟阿奴玩兒去。他移到堂屋門邊, 望著漆黑的天空, 歎氣道:“要是今晚下明天晴,下再大都不怕。”說完收起愁緒,轉向二人,拱手致謝。
韓嫣和竇嬰被他認真的神色搞得極為不自在。韓嫣嫌棄道:“我還是習慣你不要臉的德行。”
“滾!”衛長君笑罵。
韓嫣和竇嬰知道他二人瞎著急,此事隻能聽天由命,便怎麼來的怎麼回去。夜裡,果然跟衛長君說的一樣下大了。但第二天沒停,大雨改小雨, 淅瀝瀝的忒愁人。
這些黃豆跟他的壽命無關,但作為莊稼人衛長君也不忍看到豆子爛地裡。一大早,他就穿著蓑衣,帶孟糧、牛固和趙大以及兩個弟弟在路上挖溝,把存了一夜的水引入溝渠。衛家門前溝裡的水從未漫過五尺,這一下下的溝裡的水得有六七尺。要不是挖溝的時候溝裡的土把兩邊墊高了,再下一夜溝就滿了。
小霍去病頭一次看到這麼多水,連聲驚呼:“發大水了!”
衛長君還在溝對岸挖槽,聞言不禁吼他:“閉嘴!”
小霍去病嚇一跳,然後感到委屈,他什麼也沒做啊。
韓嫣在樹下避雨,“發大水你家的莊稼就被淹了。”
“我?”小霍去病忘了,緊接著仰頭,“老天爺,給我停,不許下!”
電閃雷鳴,劈裡啪啦,韓嫣嚇得慌忙從杏樹下出來,衛長君嚇得差點把鐵鍬扔出去。小霍去病嚇呆了,衛長君想吼他,一看他滿臉震驚,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韓嫣,把他給我帶屋裡去。雨停之前我不想看到他。”
小霍去病回過神,連連搖頭,自個回屋。竇嬰給韓嫣使個眼色,進屋看看。韓嫣尋思著他再皮也隻有七歲,就領著阿奴進屋安慰他。
小崽子確實嚇到了,連小夥伴阿奴都忘了。隨著他倆進來,有人作伴他不怕了。但忍不住擔心莊稼,因為他好像把老天爺說生氣了。
隨後憂心忡忡地問韓嫣,“老天爺不會可著我家的地下吧?”
韓嫣好笑:“老天爺也想。可他法力無邊,用最小的法力也能把整個長安淹了。這樣一來陛下就不高興了。陛下乃人皇,他向天禱告,諸神便會選個新的老天爺。他罔顧人命便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你說他會為了這點小事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嗎?”
“還有人敢廢老天爺?”霍去病稀奇。
韓嫣聽衛長君扯多了,糊弄孩子的話張口就來,“天道!老天爺也要受天道的約束。天道好比人間律法,人間律法執行者是人,還可以說情。天道無情!”
小不點不懂“天道”,但他知道老天爺不高興也得憋著就夠了,“韓兄,你說明天能晴嗎?”
韓嫣想想往年的情況,“長安這邊秋天雨水不多,一個月難下一場,昨晚下這麼大,明天差不多了。”
以往這時候下雨,長安百姓愁的寢食難安。如今家家戶戶都有兩畝紅薯和玉米,哪怕上半年收的小麥全用來交稅,下半年地裡豆子泡湯了,來年青黃時節也餓不著。下雨天無事可做,長安鄉民就給自己找些事。
臨近午時,雨停了,衛長君心頭的悶氣出來,就叫女奴殺隻母雞,晌午喝雞湯吃雞湯麵。
山邊溝邊草多導致蟲子多,衛長君家的母雞又肥又大。曹女用廚房裡最大的鍋燉,加了八葫蘆瓢水,然而還沒燉好,水剛沸騰就飄了一層油花。
這幾年做飯做出經驗了,許君打開鍋蓋看一眼,就叫鐘媼和雜麵擀麵條,然後令西芮去西院西邊的菜地裡找些鮮嫩的青菜。這麼多油撇掉太可惜,不撇掉直接喝下去非拉肚子不可。
西芮剛到菜地裡,衛家大門就被敲響了。小霍去病見他大舅起身,一把把他按回去,“大舅喝茶,我去看看。”
衛長君端著薑茶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後看韓嫣,什麼情況啊。
韓嫣:“因為之前的話羞愧吧。”
衛長君一點不意外:“突然這麼懂事,我就知道他有事。”
“大舅!”
小崽子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衛長君還是得放下杯子,“也不知道又怎麼了。”
衛步:“大兄,我去看看。”
先前挖排水溝的時候,衛長君嫌蓑衣礙事就脫掉了。等溝挖好,身上沒透頭發濕透了。哪怕回到家就去浴室洗頭洗澡,他也擔心自己著涼生病。韓嫣沒怎麼見過衛長君生病,但他知道衛長君無病無災也隻有年壽命。衛長君洗澡的時候他就把衛家小火爐找出來,在堂屋茶幾上煮薑湯。
衛長君喝了兩碗汗出來了,“你去可以的話,他就不用喊我了。院裡都是泥,你就彆出來了。”到堂屋門口,看到隨小霍去病進來的兩個人,驚訝道:“你們怎麼來了?”
韓嫣和衛家兄弟過來,看到裡正的侄子和兒子也很意外,齊聲問:“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二人聽到關心很高興,這趟沒白來。裡正的兒子走近,韓嫣等人便往後退,叫兩人進來。裡正的兒子把桶遞給衛長君,“每年下大雨河裡的魚都往外跳。這是我們在河裡撈的。阿翁叫我送兩條給大公子嘗嘗。”
衛長君下意識接過去,低頭一看,十分震驚,“這麼大?”
小霍去病點頭:“比我胳膊還長。”然後問裡正的長子,“在哪兒逮的?”
裡正兒子在地裡乾活的時候經常能聽到衛長君吼小崽子,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說實話,“河裡。但隻有下大雨的時候才有。”
小不點好失望,然後又打起精神,“現在還有嗎?”
裡正侄子搖頭,“去的人多,不止我們村的人,沒了。”
小不點又打起魚的主意,“大舅,中午不吃雞吃魚好不好?”
堂兄弟二人忍不住吸吸鼻子,原來是雞,難怪這麼香。衛長君見狀解釋,“我之前在地裡放水淋濕了,幾個女奴非要殺隻雞,用薑燉,給我去去寒。”
兄弟二人注意到他的頭發還是濕的,不遠處茶幾上燒著小爐子,屋裡充滿了薑味,信以為真。裡正兒子道:“這是黃河漲水跑過來的鯉魚,鮮嫩不腥,清蒸就行了。”
“多謝。”
裡正的侄子道:“該我們謝謝大公子。若不是地裡有紅薯和玉米,我們才沒心思走幾裡路抓魚。大公子,不打擾了,您歇著。”
衛長君給大外甥使個眼色。小不點伸出手:“我送你們。”
兄弟二人笑了。裡正的兒子不吝誇讚,“小公子越發懂事了。”
小不點得意地把人送到門外。看到腳上的草鞋上全是泥就想下水洗洗。走到溝邊,看到水很渾濁,果斷回屋叫趙大給他打井水。井水上有個木頭蓋蓋著,水很清澈,小不點很滿意。
趙大見他洗的乾乾淨淨,也忍不住誇,“小公子越發愛乾淨了。”
“我又不傻!”小不點聽出他話裡的調侃禁不住瞪眼。
趙大不以為意,把擦腳的布給他,“到屋裡再擦。”
小不點到屋裡拿出乾淨的布鞋才擦擦腳換上鞋。
大雨過後,秋風很涼,衛長君給小崽子倒半杯薑茶。小不點也不想生病,捏著鼻子喝下去。然而坐下一炷香,小不點又忍不住滿屋子亂竄。
衛長君給他個任務,去隔壁喊竇嬰夫婦來吃黃河大鯉魚。
小崽子立即換上草鞋。衛長君無奈地搖搖頭。小崽子看到兩個小舅和韓嫣都笑他,不高興了,“我不去了。”
衛長君叫阿奴起來。阿奴換上草鞋拉住他,“你陪我去吧?”
有了台階,小不點把手遞給他。
韓嫣看著他出去就想說什麼。衛長君微微搖頭,然後朝外睨了一眼。韓嫣悄悄過去,果然兩個小崽子在門邊還沒走,“怎麼還不去?”
小霍去病慌了一下,同手同腳說道:“就去,就去!”
韓嫣看著倆出了大門才敢說:“你外甥得有一千八百個心眼子。”
衛長君心說,那可是霍去病啊。
韓嫣驚訝地輕呼一聲。衛長君疑惑不解,“他又怎麼了?”
“他沒怎麼,太陽好像露頭了。”
衛長君趿拉著鞋過來,抬頭一看,天空刺眼。
衛步禁不住說:“終於晴了。”話音落下,太陽又沒了,衛步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憋死過去。
衛長君見他嗆著,拍拍他的背,“不晴也沒關係,不下就行。秋風緊,吹兩天地乾了,後天下午或大後天早上就可以割了。”
陰了天,濕透的打豆場乾了,衛長君拉著石滾壓平整,天後頂著多雲的天氣割黃豆。
八陽裡裡正下地看黃豆,見衛長君地裡好多人,就來問他:“可以割嗎?”
衛長君點頭:“可以是可以,但地裡還不能進車得挑出去。”
裡正鬨不明白,“為何不再等一天?”
衛長君:“攤開晾的快。這些黃豆一顆一顆擠在一塊,等上麵的乾透了,底下的也發黴了。”